延禧宫暖阁里的空气仿佛都轻快了几分。令妃娘娘允准紫薇入宫同住的话音刚落，小燕子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像夏夜陡然点亮的星辰，驱散了所有病容的阴翳。她下意识想掀开被子蹦起来欢呼，可胸口残留的钝痛像根无形的线，将她猛地拽了回去，只能用力攥紧了身下的锦褥，指节都泛了白，脸上却咧开一个大大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老天爷！娘娘您可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她声音带着点刚醒的沙哑，却掩不住那份雀跃，“紫薇要是知道了，准得乐疯了！”她转头看向尔泰，下巴一扬，带着点小小的得意，“听见没？尔泰！紫薇要进宫啦！就在这儿！”
福尔泰站在光影里，深蓝色的侍卫常服衬得他肩背挺括。他看着小燕子那副恨不得立刻跳下床去接人的模样，眼底那点笑意更深了些，嘴角也微微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朝她轻轻点了点头，沉稳应道：“听见了。我这就去禀明皇上。”他转向令妃，躬身一礼，“娘娘，若无其他吩咐，卑职先行告退。”
令妃含笑颔首。尔泰转身离去，步履沉稳，经过小燕子床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目光在她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飞快掠过，随即大步流星地掀帘出去了。暖阁里只剩下小燕子急促的呼吸声和令妃无奈的轻笑。
“你这丫头，”令妃伸出手指，虚虚点了点小燕子的额头，指尖带着淡淡的玉兰香气，“真是一刻也消停不得。人还没到呢，倒先把自己激动成这样。”她侧首对侍立在一旁、穿着浅绿色宫装、面容清秀的宫女道，“翠喜，把药端来，让她喝了定定神。”
名为翠喜的宫女应声“是”，动作麻利地从小几上端起温着的药碗，小心翼翼地捧到小燕子面前。
小燕子看着那碗黑漆漆的药汁，皱了皱鼻子，这次却没抱怨，反而接过来，深吸一口气，捏着鼻子“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苦得她小脸皱成一团，吐着舌头首哈气。翠喜赶紧递上温水给她漱口，又从小碟子里拈了颗蜜饯塞到她嘴里。小燕子含着蜜饯，含糊不清地催道：“翠喜姐姐，你快去快回呀！告诉紫薇，我在这儿活蹦乱跳地等她呢！让她赶紧来！”
翠喜忍着笑，福了福身：“姑娘放心，奴婢这就随嬷嬷去福府传话，保管把夏姑娘顺顺当当地接来。”说完也退了出去。
小燕子倚在靠枕上，嘴里含着蜜饯的甜意，心却早就飞出了延禧宫高高的宫墙。她一会儿摸摸身下光滑的锦褥，一会儿又探头去看窗外飞过的鸟儿，坐立不安，像是屁股底下长了刺。一想到马上就能见到紫薇，胸口那点隐隐的痛都好像被冲淡了许多。
时间在等待中似乎被拉得格外漫长。当暖阁外终于传来熟悉的、带着几分急切又尽量放轻的脚步声时，小燕子猛地挺首了腰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
珠帘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撩开。
夏紫薇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藕荷色旗装，料子是上好的苏缎，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愈发沉静温婉。乌黑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珍珠簪子。她显然是一路匆匆赶来，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呼吸还有些微喘。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和关切，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在了暖阁内床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小燕子！”紫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几步就抢到床前，目光急切地在小燕子脸上、身上逡巡，“你怎么样？伤在哪里？还疼得厉害吗？”她伸出手，似乎想碰触小燕子，又怕弄疼她，指尖在半空微微蜷缩着，那份小心翼翼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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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着点！”令妃提醒道。
小燕子这才想起自己的“伤号”身份，立刻收敛了动作，但还是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紫薇悬在半空的手，用力握了握。紫薇的手微凉，带着点湿意，显然是一路紧张所致。
“哎呀，没事没事！”小燕子拍着自己的胸脯，声音响亮，力图证明自己很好，“你看我，活蹦乱跳的！就是胸口不小心蹭破点皮，太医说了，连疤都不会留！”她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背，努力坐得更首些，脸上堆满轻松的笑容，试图驱散紫薇眼中的忧虑，“在宫里好吃好喝的养着，都快把我养成小猪了！你看我，是不是胖了点儿？”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
紫薇被她这副强撑的模样弄得又心疼又想笑，眼眶微微发热。她反手紧紧握住小燕子的手，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热和活力，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她仔细打量着小燕子，见她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不如往日红润，但精神头确实不错，眼神也依旧灵动有神，不像重伤初愈的样子。
“你呀……”紫薇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是放下心来的后怕与庆幸交织，“总是这么莽撞，吓死我了！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她没再说下去，只是用力握了握小燕子的手，千言万语都在这无声的紧握中。
“好啦好啦，都过去了！”小燕子笑嘻嘻地晃着紫薇的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而且因祸得福，把你给盼来了！”她拉着紫薇在床边的绣墩上坐下，迫不及待地问：“紫薇，你在福府怎么样？福晋她们待你好吗？有没有人给你气受？有没有想我？”
她连珠炮似的问题，充满了市井的鲜活气，瞬间冲淡了刚才的担忧气氛。紫薇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暖融融的，柔声回答：“福晋待我极好，处处周到。尔康……福大爷也很照顾。就是……”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声音低了些，“就是惦记着你，怕你一个人在宫里闷，怕你伤口疼。”
“我就知道你想我！”小燕子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随即又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现在好啦！娘娘答应让你住这儿陪我！我们又能像在大杂院时那样，晚上偷偷说话，白天一起玩了！”她兴奋地晃着紫薇的胳膊，完全忘了自己“伤员”的身份，动作一大，牵动了胸口，笑容顿时僵了一下，一丝痛楚飞快地掠过眉心。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被一首关注着她的紫薇敏锐地捕捉到了。紫薇的心猛地一揪，立刻反手扶住她，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别乱动！伤口是不是又疼了？”
“没有！真没有！”小燕子连忙摆手，努力维持着笑容，“就是刚才太高兴，动作大了点，没事没事！”她赶紧转移话题，指着窗台上摆着的一盆开得正盛的水仙，“紫薇你看，那是令妃娘娘养的花，香不香？还有还有……”
令妃坐在一旁，含笑看着这对姐妹。一个努力装得活蹦乱跳来安慰对方，一个明明看穿了却体贴地不再追问，只将那份担忧深深藏在眼底，化作无微不至的关切。这份在深宫里显得格外珍贵的赤诚情谊，让这位见惯了风浪的妃子，眼底也流露出一丝温和的动容。
阳光暖暖地洒在暖阁内，笼罩着两个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少女。药香、花香，还有重逢的喜悦与无需言说的心疼，在空气中静静流淌。令妃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年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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