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泉宫暖阁内,死寂被一种更深沉的、压抑的静默取代。
沈清漪闭着眼,强迫自己将呼吸放得绵长而微弱,如同真正的濒死之人。胸腔里翻腾的气血和撕裂般的剧痛并未平息,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胸口被爪套刺穿的地方,带来一阵阵尖锐的钝痛。但她的意识,却在剧痛的淬炼和强烈的求生意志下,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窗棂上的三滴水痕,如同三根冰冷的针,深深扎在她的脑海里。
危险!勿动!静待!
冬雪的警告,字字千钧。
外面是影龙卫的重重封锁,是冷酷帝王的监视,是无数觊觎的目光。她此刻,就是被钉在风暴眼中心的活靶子。任何一丝异动,都可能引来雷霆万钧的毁灭。
不能急。
不能乱。
必须……静待时机!
她将所有的焦灼、担忧、恐惧,都强行压入意识深处那片冰冷的混沌之中。急诊科医生的绝对冷静,在这一刻成为了她最后的堡垒。她开始尝试着……内视。
这并非武侠小说中的玄妙境界,而是在剧痛与混沌交织的绝境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对自身状态的极端感知。她将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脊椎深处那个……缓慢旋转的混沌漩涡之上。
嗡……
当她的意识“触碰”到那混沌漩涡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而浩瀚的……存在感,如同潮汐般涌来!那感觉,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种……规则的碎片,一种……混乱的本源!它冰冷、漠然,带着亘古的沧桑感,却又与她这具残破的躯壳紧密相连,如同……共生!
枯井下的怪物……混乱……它的一部分……或者说它的“本质”,就在她的体内?!
这认知让沈清漪的灵魂都在颤栗。但同时,一种微弱的、源自这混沌漩涡本身的……联系感,也浮上心头。仿佛它并非完全的外来物,而是……被唤醒的?是原主沈清漪在枯井濒死时,以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融合了它?成为了它的……容器?
是了!那怪物要吃的“种子”……难道就是……她自己?!她这具融合了怪物“混乱”本质的身体,就是“种子”?!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让她瞬间通体冰凉!
灰雀的目标是她!皇帝可能也在找她!不,是找她体内的“种子”!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必须隐藏!必须……掌控这股力量!否则,她将永远只是各方势力争夺、榨取、最终毁灭的……猎物!
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意识,尝试着……沟通那混沌漩涡。不是命令,不是索取,而是一种……探寻,一种……共生共存的呼唤。
混沌漩涡的旋转似乎……极其细微地滞涩了一瞬?仿佛沉睡的巨兽,被一丝极其微弱的意识波动……扰动。一股更加精纯、更加凝练的混沌气息,如同被唤醒的涓涓细流,缓慢地从漩涡中心流淌而出。这一次,不再是狂暴的吞噬,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滋养之意,主动地流向她那些破碎得最严重的经脉!
嗡……
一股难以形容的、如同浸泡在温润玉髓中的舒适感,极其微弱地,覆盖了部分最剧烈的痛楚!虽然只是沧海一粟,但对于时刻处于地狱酷刑中的沈清漪来说,这丝舒适感……如同甘霖!
有效!
这混沌漩涡……能沟通!能引导!它并非完全的死物或外来掠夺者!它似乎……认可了她这具躯壳作为“容器”的存在?或者说,认可了她这个……挣扎求存的意志?!
沈清漪心中狂震!她强压下激动,更加专注地引导着那丝混沌气息,小心翼翼地修复着胸口附近被爪套刺穿、堵塞最严重的一条细小脉络。
就在这时!
一种奇异的……共鸣感,毫无征兆地从她脊椎深处传来!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体内更深邃、更核心的地方……苏醒了!
那感觉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它并非来自混沌漩涡,而是……在混沌漩涡的深处?或者说,混沌漩涡本身,更像是包裹着它的……一层坚硬的壳?!
此刻,这层“壳”,在她意识的沟通和混沌气息的滋养下,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一股比混沌漩涡本身更加纯粹、更加古老、更加……难以名状的气息,如同沉睡亿万年的星尘,从那道缝隙中……泄露出来一丝!
这气息无形无质,却带着一种令她灵魂都为之悸动的……生命本源之感!仿佛……万物的起点,亦是万物的终结!混乱与秩序在其中交织,毁灭与生机在其中轮转!
“种子”!
这才是……真正的“种子”?!
沈清漪的意识瞬间被这难以言喻的气息所淹没!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投入了浩瀚的星海,渺小得如同尘埃!但在这渺小之中,却又诡异地感受到一种……与这浩瀚同源的错觉?!
混沌漩涡,是枯井怪物“混乱”本质的融合?
而漩涡深处沉睡的,才是那怪物真正觊觎的、也是灰雀和皇帝可能都在寻找的……本源之种?!
这念头升起的同时,一股源自“种子”本身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渴望,传递到了她的意识中!
渴……
混沌……
力量……
甘泉宫深处,隐秘密道。
幽冷的夜明珠光芒下,萧景琰负手立于水晶壁前,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
他深邃的凤眸,穿透水晶壁,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软榻上那个看似昏睡的身影。
她的呼吸节奏变了。
虽然依旧微弱,但比之前刻意伪装濒死时,多了几分……沉凝?仿佛在极力收敛着什么。
她的眼睑下,那熔金与混沌交织的光芒,波动似乎……平缓了一些?不再是无序的闪烁,而是带着一种……内敛的韵律?
尤其是当张仲景再次小心翼翼地给她喂入一小片参片时,她身体那种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吸收效率的提升!仿佛体内有一个无形的磨盘,在高效地研磨、转化着药力!
她在……主动恢复!
她体内的那股“非人异力”,正在被她……引导?!
萧景琰的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袖袍边缘。冰冷的触感下,是翻涌的思绪。
窗棂上的水痕……冬雪……冷宫那个不起眼的小宫女……竟然能在影龙卫的眼皮底下传递消息?这背后……绝不简单!是有人利用她?还是……她本身就有问题?灰雀的暗桩?还是……其他势力的棋子?
而沈清漪,看到水痕时那瞬间的剧烈情绪波动和随之而来的咳血……她认得那暗号!她在乎那个叫冬雪的宫女!这是她……人性的弱点!也是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就在这时!
萧景琰腰间悬挂的九龙环佩,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
嗡鸣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急促!那道细微的裂痕处,更是传来一阵清晰的、如同被灼烧般的……滚烫感!玉佩本身温润的光泽瞬间黯淡,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取了灵性!
萧景琰猛地低头!
只见九龙环佩上的裂痕,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了一丝!裂痕边缘,隐隐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却与暖阁内沈清漪眼睑下混沌光芒同源的……幽暗之色?!
共鸣!
强烈的共鸣!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刺痛感,而是清晰无比的……力量层面的共振!
暖阁内……发生了什么?!
那股沉睡在她体内更深处的……东西……苏醒了?!
萧景琰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穿透水晶壁,死死锁住沈清漪!
只见软榻上的她,身体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虽然依旧闭着眼,但眉宇间那强行压制的痛苦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和……茫然?仿佛在承受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冲击!
而她脊椎的位置,隔着轻薄的衣衫和冰蚕丝被,萧景琰凭借超凡的目力和对气机的敏锐感知,仿佛“看”到了一点……极其深邃、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的……幽暗微芒,一闪而逝!那光芒的气息,让九龙环佩的震颤达到了顶峰!
“种子”……
真正的……“种子”……觉醒了?!
萧景琰的呼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紊乱!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冰封的冷静被前所未有的……狂热与占有欲所取代!如同沙漠中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绿洲!
他耗费龙血参,将她移到甘泉宫,布下天罗地网……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力量……这秘密……必须属于他!只能属于他!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因内心的激荡而微微颤抖。他想要立刻下令,想要冲进暖阁,想要亲手剖开那具残躯,攫取那令九龙环佩都为之震颤的……本源之种!
然而,帝王最后的理智,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他瞬间的冲动。
不能急!
那“种子”刚刚泄露一丝气息,就引动九龙环佩裂痕扩大!其蕴含的能量,绝非现在的沈清漪能够承受!强行攫取,很可能……玉石俱焚!甚至……引动难以预料的灾祸!
枯井下那怪物的精神呓语犹在耳边——“吃掉种子”、“混乱永恒”……这绝非祥瑞!
他需要……驯服!
他需要让这“种子”,在这具名为“沈清漪”的容器中……成长!变得……可控!然后……再将其……据为己有!
而控制容器……比首接攫取种子……显然更稳妥!
萧景琰眼中的狂热渐渐沉淀,化为更加冰冷、更加深沉的……算计。他缓缓放下手,目光再次变得幽深难测。
他看着水晶壁另一侧,沈清漪似乎己经从那股灵魂冲击中缓过神来,重新恢复了那种压抑的平静。但萧景琰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
他看到了她的弱点(冬雪)。
他也看到了她的……价值(种子)。
现在,是时候……收紧这张网了。
萧景琰缓缓转身,玄色龙袍在幽暗的密道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他对着阴影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意志:
“影龙。”
“臣在。”
“传旨。”
“沈氏清漪,身负奇毒,异变诡谲,疑为妖邪所染。”
“为镇邪祟,安宫闱……”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坠地,清晰地回荡在密道之中:
“即日起,封甘泉宫暖阁为……禁域!”
“除太医令张仲景及朕钦点影龙卫外……”
“**擅入者,诛九族!”
“沈氏……永囚于此!”
永囚!
不是疗养,不是软禁,是……永囚!如同将一件珍贵的、却极度危险的秘宝,锁进最坚固的牢笼!
“遵旨!” 影龙卫首领的声音带着凛冽的杀意。
萧景琰最后看了一眼水晶壁中那个闭目隐忍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囚笼己铸。
猎物入彀。
接下来,就是……驯服与……收割的时刻了。
他拂袖转身,身影彻底融入密道的黑暗之中。只留下那面水晶壁,依旧沉默地映照着暖阁内的一切,如同……一只冰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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