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暖阳透过御书房高阔的窗棂，懒洋洋地洒进来，在光洁的金砖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新墨和淡淡梅香。
沈惊凰端坐在紫檀书案旁，一身素雅的月白云锦常服，衬得她眉目愈发沉静。她正凝神批阅一份关于增设江南女子织造学堂的章程，朱笔悬停，细细勾勒增删。阳光落在她微垂的侧脸上，长睫投下浅浅的阴影，神情专注。
批注写到一半，她搁下朱笔，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一丝极其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异样感觉己经萦绕了数日，像是春日里悄然破土的嫩芽，带着隐秘的生机。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没能逃过不远处那双时刻关注着她的眼睛。
萧绝原本正在批阅北境军屯的奏报，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瞬间，他手中的朱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奏折上，洇开一团刺目的红。他猛地站起身，大步绕过堆积如山的奏折，三两步就跨到了她身边！
“怎么了？”他的声音绷得极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她，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她脸上逡巡，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可是哪里不适？还是这殿里炭火太旺闷着了？”他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动作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颤。
沈惊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紧张弄得一愣，抬眼对上他写满担忧的眸子，心中那点隐秘的猜测忽然变得清晰而柔软。她轻轻握住他探过来的、带着薄茧的温热大手，拉下来，覆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唇角弯起一个清浅却笃定的弧度，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间激起千层浪：
“陛下……或许，我们该传太医了。”
萧绝的手掌覆在她小腹上，感受着掌心下隔着衣料的温热和平静。然而，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双执掌乾坤、批阅万民生死也未曾颤抖的手，此刻竟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抖来！
“传……传太医！”他猛地抬头，对着殿外嘶声吼道，素来沉稳威严的声音竟带上了破音般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快传太医！所有太医！都给朕立刻滚到凤仪宫候着！”
吼声如同惊雷，震得御书房梁上的积尘都簌簌落下。殿外侍立的宫人内侍瞬间乱作一团，脚步声、惊呼声、急促的传令声交织在一起，打破了皇宫午后的宁静。
***
诊断的结果，如同最盛大的礼花，在帝后心间轰然绽放。
龙嗣！
皇后娘娘己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飞遍了宫闱，飞出了皇城。整个大胤朝堂上下，在经历了连番动荡后，终于迎来了这足以稳定人心的巨大喜讯！江山后继有人！这是国本稳固的象征！
自那日起，凤仪宫便成了皇宫最精密的所在。萧绝几乎将整个太医院的精英都“钉”在了凤仪宫偏殿，十二个时辰轮值待命。所有入口的饮食、熏香、衣料，皆要经过数道严苛检查。沈惊凰更是被萧绝小心翼翼地“供”了起来，批阅奏折的时间被严格限制，重一点的茶盏都不让她碰，连走路都恨不得亲自抱着。
沈惊凰每每看他如临大敌、紧张兮兮的样子，既无奈又心头发暖。她笑他：“陛下，臣妾又不是琉璃做的。”
萧绝却只是绷着脸，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在朕这里，你比江山更重。容不得半点闪失。”
十个月的光阴，在帝后小心翼翼的呵护与满朝文武翘首以盼中，如指尖流沙般滑过。
终于，在一个料峭春寒尚未散尽的深夜，凤仪宫骤然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产房内，压抑的痛呼与稳婆焦急的鼓励声交织。产房外，萧绝如同一头被囚禁的困兽，焦躁地在紧闭的雕花木门外来回踱步。他玄色的龙袍下摆沾满了庭院里带起的尘土，平日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凌乱地散下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那双曾执掌千军万马、批阅奏章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死死攥着冰凉的门框，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仿佛要将那坚硬的红木捏碎！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次产房内传出的压抑痛呼，都像鞭子狠狠抽在他的心上。他不敢想象里面的情形，只能死死盯着那扇隔绝了他与她的门，眼神赤红，仿佛要将门板烧穿。
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时刻。凤仪宫上空的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突然——
“哇——！”
一声清亮得如同雏凤初啼的婴儿哭声，骤然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那声音充满了勃勃生机，带着宣告新生的力量！
还不等门外的萧绝和所有屏息凝神的宫人从这第一声啼哭中缓过神——
“哇——！”
又一声同样清亮、却似乎更显娇嫩的哭声紧随其后，如同珠玉落盘，清脆地响起！
两声啼哭，一前一后，交相应和，在这寂静的黎明前奏响了一曲生命的华章！
紧闭的产房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缝隙。一位满头大汗却满脸激动狂喜的稳婆，颤抖着抱着两个裹在明黄龙凤呈祥锦缎襁褓中的小小婴儿，脚步踉跄却无比庄重地走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萧绝面前，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敬畏而抖得不成样子：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佑大胤！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诞下龙凤呈祥！是皇子！还有公主！小殿下和小公主……平安！娘娘……也平安！”
龙凤呈祥！
皇子！公主！
巨大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将门外守候了一夜、早己疲惫不堪的帝王彻底淹没！萧绝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眼前竟有瞬间的空白！那死死攥着门框、几乎要嵌进去的手，猛地松开，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着。
他看也没看稳婆怀中那对象征着国本稳固、江山有继的珍宝，高大的身影带着一阵风，猛地拨开挡在面前的众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进了产房！
浓重的血腥气和药味扑面而来，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越过屏风，越过忙碌的宫人，精准地、牢牢地锁定了那张铺着厚厚锦褥的拔步床上。
沈惊凰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墨色的长发被汗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她疲惫地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整个人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脆弱。
萧绝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疼。他几步冲到床前，单膝跪在脚踏上，小心翼翼、近乎虔诚地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颊边汗湿的发丝，动作轻得仿佛怕惊碎了一个易逝的梦。
沈惊凰似有所觉，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一瞬，才聚焦在他写满了心疼、狂喜和后怕的脸上。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和眉宇间掩不住的疲惫与风尘，她扯了扯苍白的唇角，想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却没什么力气。
萧绝俯下身，滚烫的、带着颤抖的唇，如同烙印般，带着无尽的爱怜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庆幸，重重地、却又无比珍重地印在她汗湿冰凉的额角。
他的脸颊紧贴着她汗湿的鬓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那素来沉稳威严的帝王嗓音，此刻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哽咽的深情：
“惊凰……”他低唤着她的名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尖上滚过，滚烫而沉重，“辛苦你了……我们有家了。”
“家”这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千钧的重量和前所未有的温度。
沈惊凰心头剧震，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暖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疼痛。她费力地抬起无力的手，轻轻覆上他紧握着自己的、依旧带着微颤的大手。
窗外，酝酿了一夜的晨光终于刺破了厚重的云层，万丈金芒慷慨地泼洒向大地，也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在这一家西口身上。
凤仪宫内外，压抑了一夜的紧张终于被震天的欢呼取代！
“天佑大胤！陛下万岁！皇后娘娘千岁！皇子殿下、公主殿下千岁——！”
声浪如潮，席卷宫阙，宣告着一个崭新时代的稳固与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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