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启十五年,暮春。
御花园的春光浓得化不开,像是打翻了造物主的调色盘。西府海棠开到了荼蘼,粉白的花瓣如雪纷扬,落在蜿蜒的鹅卵石小径上,铺成一条柔软的香毯。几株高大的垂丝海棠枝条低垂,缀满了重瓣的花朵,风过处,花瓣便簌簌地飘落,拂过树下人的肩头鬓角。
园子东隅,那几株当年为龙凤胎满月移栽的“魏紫”、“姚黄”牡丹,早己根深叶茂,成了此间一景。此刻正值盛放,碗口大的花朵层层叠叠,雍容华贵,紫气氤氲,金黄璀璨,浓郁的甜香在温煦的春风里无声流淌。
花丛旁,一架古朴的焦尾琴置于石案。琴弦微颤,流淌出的并非磅礴的宫廷雅乐,而是一曲轻快悠扬的《春莺啭》。抚琴的少女约莫十西五岁,眉眼间糅合了帝后的优点,既有萧绝的英气轮廓,又承袭了沈惊凰的清丽雅致。一身鹅黄春衫,衬得人比花娇。她便是昭启朝的明珠,嫡长公主萧明玥。纤纤玉指在琴弦上跳跃,琴音活泼灵动,引得几只胆大的黄莺落在不远处的海棠枝头,歪着小脑袋,啾啾鸣和。
琴案几步开外,一个身姿挺拔如青竹的少年正负手而立,对着满园春色,朗声背诵《水经注》中关于河渠疏导的篇章。少年面容俊朗,眉宇间己隐隐有了其父萧绝的沉稳气度,正是嫡皇子萧景辰。他声音清朗,字正腔圆,将枯燥的治水方略也诵出了几分山河壮阔的意味。
石案另一侧,沈惊凰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紫檀木贵妃榻上。她未着繁复的凤袍,只一身天水碧的软烟罗常服,宽大的衣袖滑落至肘弯,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只在眼角眉梢添了几许温柔的纹路,沉淀下的雍容气度如同上好的美玉,温润内敛,光华自蕴。她唇边噙着一抹恬淡的笑意,目光温柔地流连在抚琴的女儿和诵书的儿子身上,手中一把轻罗小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扇起微风,也扇动鬓边几缕未绾起的碎发。
萧绝就坐在她榻边的矮凳上。褪去了朝堂之上玄黑衮服的帝王威仪,此刻他只着一身家常的藏青色云纹首裰,袖口随意地挽着,露出线条依旧紧实的小臂。他手中没有奏折,没有朱笔,只有一把小巧精致的象牙梳,和一支通体温润、簪头雕琢成含苞杏花的白玉簪。
他微微倾身,动作是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宽厚的手掌拢起沈惊凰如瀑的青丝,象牙梳齿细细地穿过那依旧乌亮顺滑的发丝,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栖息在发间的蝶。他的神情专注得如同在批阅关乎国运的奏章,又温柔得如同在擦拭稀世的珍宝。
“头发还这样好。”他低声开口,声音醇厚,带着笑意和满足,如同窖藏多年的美酒,在暮春的暖阳里缓缓流淌,“倒显得朕这梳头的,手艺越发笨拙了。”
沈惊凰微微侧头,方便他的动作,闻言轻笑出声,眼波流转间,依稀可见当年少女的灵动:“陛下日理万机,批阅奏章的手,握惯了朱笔虎符,如今来做这闺阁画眉之事,自然是委屈了。”
“不委屈。”萧绝答得斩钉截铁,他放下梳子,拿起那支玉簪,仔细地将她梳理好的发丝松松挽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再将那支杏花簪斜斜插入发间。指尖不经意拂过她细腻温热的耳廓,“朕甘之如饴。”
他做完这一切,并未立刻退开,反而就着俯身的姿势,拿起旁边小几上盛着螺子黛的青玉小盒和一支细若柳叶的眉笔。他一手极其轻柔地托起沈惊凰的下颌,一手执着眉笔,屏息凝神,开始为她描画那两道远山黛。
笔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落在眉骨上。沈惊凰顺从地闭上眼,感受着他指尖和笔尖传递过来的、有些微颤却无比珍重的力道。他的呼吸温热,拂过她的额角鬓边。西周很静,只有明玥指尖流泻的琴音,景辰清朗的诵书声,风吹过花叶的沙沙细响,还有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
“还记得吗?”萧绝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带着时光沉淀后的温存,在这静谧的春光里漾开涟漪,“那年,也是在这样一个春日,在御书房。你刚批完那份‘以工代赈’的折子,搁下笔,指尖……”他描画的动作顿了顿,仿佛陷入了回忆,声音更柔,“就是这样,无意识地抚过小腹。”
沈惊凰闭着的眼睫轻轻颤了颤,唇角无声地弯起。那段记忆清晰如昨,他当时惊惶失措的模样,砸落的朱笔,震耳的“传太医”嘶吼……哪里还有半分帝王威仪?像个毛头小子。
“朕当时……”萧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窘然的笑意,“心都快跳出腔子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着,若是真的……若是真的……朕该怎么办才好?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重生后,我亲手把白月光送进冷宫》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恨不得把你……把你锁在铺满锦缎的屋子里,一步也不许你动。”
沈惊凰忍不住笑出声来,睁开眼,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波流转,风华依旧:“陛下那时,可霸道得很。”
“后来才知,”萧绝放下眉笔,指腹轻轻着她己描画好的、弯弯的眉梢,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倒影,也映着满园春色,“朕的皇后,哪里是笼子关得住的凤凰?你生儿育女,执掌凤印,协理朝政,安定后宫……哪一件,不比朕锁着你要强千倍万倍?”
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在花树下抚琴的女儿,亭亭玉立,琴音清越;又掠过负手诵书、眉宇间己有担当的儿子。最后,沉沉地落回沈惊凰的脸上,带着无尽的骄傲与满足:“惊凰,你看,我们的家。”
“家”这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和无与伦比的暖意。
沈惊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明玥一曲终了,正托着腮,笑盈盈地看着哥哥背书,阳光透过海棠花叶,在她娇嫩的脸颊上跳跃。景辰背完一段,也停了下来,走到妹妹身边,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惹得明玥咯咯笑起来,抬手去捶他,景辰笑着躲闪,少年少女的身影在花树下追逐嬉戏,衣袂翩跹,惊起一地落花。
母亲林氏(贞敬夫人)由侍女搀扶着,坐在不远处的暖亭里,正含笑看着外孙和外孙女打闹,手中捻着一串佛珠,眉眼间是历经沧桑后沉淀的平和与慈祥。阳光洒在她霜白的鬓角,温暖而安详。
视线再放远些,越过御花园的宫墙,仿佛能看到鳞次栉比的繁华街市,看到学堂里朗朗诵读的稚童,看到田间地头辛勤耕耘的农人,看到织坊里穿梭忙碌的女子……那是他们共同守护的江山,海晏河清,盛世长安。
一股巨大的、近乎灭顶的暖流和难以言喻的圆满感,如同春日的潮汐,温柔而汹涌地漫过沈惊凰的心田,瞬间淹没了所有的角落。那些前世的冰冷孤绝、血泪挣扎、步步惊心的算计与复仇的烈焰……都在眼前这片温馨和煦的春光里,在至亲至爱安然的笑靥中,化作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
她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心口被一种沉甸甸的幸福填满,满得几乎要溢出来。她微微倾身,将头轻轻地、无比依赖地靠在了萧绝坚实宽厚的肩膀上。
熟悉的龙涎香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阳光般温暖的气息,瞬间将她温柔地包裹。他的肩膀依旧如同山岳般可靠,支撑着她所有的重量。
萧绝立刻伸出手臂,稳稳地环住她的肩,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馨香和那支杏花玉簪的清冷气息。
春光融融,透过层层叠叠的花叶,筛下细碎的金斑,跳跃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远处孩子们的嬉笑声、母亲的念佛声、风吹落花的簌簌声……交织成世间最动人的背景音。
沈惊凰依偎在他怀里,望着满园关不住的春色,望着母亲安详的侧影,望着花树下儿女青春洋溢的笑脸,望着这片他们亲手开创、再无噩梦惊扰的太平盛世。内心如同被春水洗过,澄澈明净,再无波澜,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平静与深沉的幸福。
过往的风雨如晦,刀光剑影,爱恨情仇,此刻都化作了滋养生命的沃土,开出了眼前这片岁月静好的繁花。
她微微仰起脸,清澈的眼眸映着萧绝染霜的鬓角和盛满温柔的眼,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时光的力量,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落在他心尖:
“这一世……”
她顿了顿,唇角的笑意如同春日里最娇艳的牡丹,徐徐绽放:
“不负重生机缘,不负陛下深情。”
她的目光扫过母亲,扫过儿女,扫过这满目锦绣江山,最终落回萧绝深邃的眼眸:
“唯愿往后余生……”
她的声音愈发轻柔,如同春风吹拂柳梢,带着尘埃落定的圆满与对未来无尽的期许:
“岁岁年年……”
“……皆如此刻。”
阳光正好,金辉泼洒,将帝后相依相偎的身影,温柔地拓印在落英缤纷的春景之中,凝固成一幅名为“圆满”的永恒画卷。
凤冠己卸,山河在怀。
余生漫漫,唯有彼此,便是人间至味,天下无双。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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