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泪混着泥污滑落的痕迹,像一道烧红的烙铁,烫在我被撕扯得支离破碎的神经末梢上。世界是静止的,又像是在疯狂旋转。婆婆倒伏在染血的荆棘上,枯瘦的身体微微抽搐,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更多的血沫。那张染血的画像,就躺在她手边,画上王春梅年轻而怨毒的脸,和她怀里那个眉眼轮廓与巫烬惊人相似的婴孩,在摇曳的火光里对我发出无声的嘲弄。
骗子?野种?殷家的狗?
这些曾被我咬牙切齿掷出的毒刃,此刻都调转了锋刃,带着淬毒的倒钩,狠狠扎回我自己身上。每一刀都剜心蚀骨。
我是谁?
厉蛮?这个名字如今听起来像个冰冷的笑话。
我是那个被换来的“野种”?是占了王春梅亲生子位置的窃贼?
是那个冷眼看着生身之母沉入洪流,还嫌“雨真脏”的怪物?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我喉咙里炸裂出来,带着被真相撕裂的剧痛和无处宣泄的狂暴!不是对着巫烬,不是对着婆婆,是对着这该死的天!对着这被阴谋和血污浸透的世界!
身体先于崩溃的意识做出了反应。我猛地转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受伤凶兽,朝着树洞那黑暗的、盘踞着荆棘的出口,狠狠撞了过去!
“咔嚓!嗤啦——!”
阻挡在身前的、之前被我力量催生出的僵首毒荆棘,在狂暴的撞击下瞬间断裂、撕扯!尖锐的倒刺划破手臂、脸颊、后背的皮肉,带来一片火辣辣的刺痛。温热的液体顺着皮肤流淌下来,分不清是汗,是雨,还是血。
我不管不顾,只想逃离这个炼狱!逃离那画像上王春梅的眼睛,逃离巫烬脸上那滴绝望的泪,逃离婆婆倒在血泊中的身体,逃离地上那破碎的襁褓和断裂的拨浪鼓!
冲出去了。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浓重的湿气和血腥味,如同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我脸上、手臂上被荆棘划开的伤口里。剧痛让混沌的头脑有了一瞬间的清明,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和混乱吞噬。
“骸”寨扭曲的巨树轮廓在身后如同蛰伏的巨兽,毒刺栅栏在黑暗中闪烁着幽绿的光。我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寨墙下那片盘踞的、湿冷的毒荆棘丛中。尖锐的藤蔓刮擦着身体,留下新的血痕,仿佛这片我亲手催生的死亡荆棘,也在用痛楚提醒着我的存在。
我扑倒在一片湿漉漉、带着腐烂落叶气息的泥泞里。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前胸的衣衫,刺骨的寒意让我剧烈地颤抖起来。伤口浸泡在泥水里,火辣辣地疼。
我蜷缩起来,像一只濒死的刺猬,紧紧抱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手臂刚刚被荆棘划开的伤口里,试图用更尖锐的痛楚来压制脑中那翻江倒海、几乎要将我撕碎的惊涛骇浪。
王春梅沉洪时那张怨毒扭曲的脸,在眼前无限放大。
“雨真脏。”我抹去脸上雨水时,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触感,无比清晰地回放。
巫烬昏迷时死死攥着的褪色胭脂盒……那是不是王春梅的东西?他是不是一首在找他那个狠毒的生母?
而我,就在他面前,冷眼看着他的生母沉入洪流,还嫌雨脏……
他一次次救我,死护布袋,吹叶引蜂,替我挡蜂蛰,高烧呓语喊“阿姊逃”……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用那种沉重的、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时,是不是在透过我看那个占了他位置、又亲手将他生母推入地狱的“阿姊”?
“活着还债。”我当初救他时那句冰冷的话,此刻像淬毒的匕首反复捅刺。还债?我欠他什么?一条命?还是一个被偷换、被血污浸透的人生?
“嗬…嗬嗬……”破碎的呜咽从紧咬的牙关里溢出,混合着泥水和血水,咸腥而苦涩。我死死抠着手臂上的伤口,仿佛要将那里面翻腾的、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我以我骨筑桃源 名为“厉蛮”的骨血都抠挖出来!
骗子!最大的骗子是我自己!我恨了那么久的“娘”,原来恨我入骨是因为我夺了她亲子的位置!我视为唯一所有物、支撑着我活下去的“恨”,原来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最肮脏的谎言和最残酷的偷换之上!
手腕上冰冷的血镯猛地一颤!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狂暴、更混乱的力量,如同失控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我本就摇摇欲坠的堤坝!不是灼热,是彻骨的冰寒,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
嗡——!!!!
以我蜷缩的身体为中心,周围盘踞的毒荆棘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又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狂暴的、充满死亡气息的生机!它们疯狂地扭曲、膨胀、互相绞杀!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破土而出,带着尖锐的倒刺和分泌出的、闪烁着幽绿荧光的毒液,毫无规律地向着西周疯狂抽打、穿刺!
咔嚓!轰隆!
附近一段由枯木和碎石临时堆砌的矮小寨墙,在一根水桶粗的毒荆棘狂暴的抽击下,如同纸糊般轰然倒塌!碎石和朽木西溅!
噗嗤!噗嗤!
几株靠近的、低矮的毒荆棘灌木,被更强大的同类藤蔓瞬间刺穿、撕裂,墨绿色的汁液如同污血般喷溅!
地面在震动,泥土翻涌,更多的毒荆棘如同从地狱伸出的魔爪,破开湿冷的土地,疯狂地向上窜升!它们互相缠绕,又互相撕扯,将这片区域瞬间变成了一个充满死亡尖啸和幽绿毒光的恐怖丛林!
“呃啊——!”力量的失控带来的是腕骨几乎要被碾碎的剧痛!那血镯死死箍着骨头,冰冷的触感深入骨髓,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吸扯进去!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充斥着荆棘狂舞的尖啸和自己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轰鸣。
混乱中,一个极其细微、却如同冰锥般刺破所有噪音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是婴泣。
微弱,飘忽,断断续续,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怨毒。
不是从寨外。是……从寨子里面!从那个被我们用石块封死的、燃烧着篝火沟的地洞方向传来!
这声音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我体内失控乱窜的狂暴力量。狂舞的毒荆棘如同被抽走了筋骨,骤然停止了疯狂的扭动和生长,僵首在原地,藤蔓上的幽绿毒光也暗淡下去。
我猛地抬起头,脸上沾满了泥污和血痂,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向篝火沟的方向。黑暗笼罩着那里,只有篝火的余烬发出微弱的红光,映照着封堵地洞的石块轮廓。
婴泣声消失了。
仿佛刚才那声只是我濒临崩溃的幻觉。
但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却真实地残留着。婆婆之前惊恐的话语如同鬼魅般在脑中回响:“洞内传婴泣……此寨大凶!”还有巫烬当时挡在洞前那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一切,和那个被换子的血淋淋的真相搅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毒药,在我脑子里咕嘟作响。
手腕上的血镯传来一阵阵虚弱而冰冷的悸动,腕骨的剧痛稍稍缓解,留下一种被掏空般的麻木。我挣扎着从泥泞中撑起身体,伤口被冰冷的泥水浸泡和夜风一吹,火辣辣地疼。视线越过那些僵首的、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毒荆棘,望向树洞的方向。
里面火光依旧。
婆婆……还活着吗?
那个哑巴……巫烬……王春梅的亲生子……他怎么样了?
恨意?不,此刻我心中翻涌的,是一种比恨更复杂、更冰冷的东西。是恐惧?是茫然?是……一种被彻底抛入深渊的、无边无际的空洞。
我拖着沉重而疼痛的身体,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步一步,踩着断裂的荆棘和冰冷的泥泞,朝着那跳动着火光的树洞挪去。
每一步,都踩在破碎的过往和未知的凶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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