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疲倦地砸着城墙，冲刷着下方那片血肉模糊的炼狱，也冲刷着墙上新生的、狰狞蠕动的毒藤。
头顶那令人窒息的蜂群嗡鸣彻底消失了，它们找到了新的巢穴，缩进了那个干燥的墙洞深处，只留下死寂般的安静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我靠着冰冷的墙砖，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咚咚地擂着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绷紧的神经和耗尽的体力。
右腿上，刚才踹蜂巢时蹭上的那块粘稠蜂蜡，在雨水浸泡下微微发软，下面那个模糊的鹰徽烙印轮廓，像根无形的刺，扎在余光里，挥之不去。
巫烬的状况更糟。
他靠着墙，脸色白得像刚从坟里刨出来，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微微张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短促的、痛苦的嘶声。
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右边肩胛骨下方，那个被我粗暴挤压过的伤口，黑紫色的非但没有消退，反而在周围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更加狰狞刺目。
蜂毒带来的麻痹和剧痛，让他半边身体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他闭着眼，眉头死死拧着，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城墙外的尸潮虽然被蜂群暂时摧毁，但血腥味只会引来更多的东西。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寒冷和湿气本身就是致命的杀手。
巫烬需要干燥，需要一点喘息的时间，否则蜂毒加上失温，他撑不了多久。
目光扫过雨幕，最终定格在不远处那棵紧挨着城墙、在风雨中疯狂摇摆的巨树。粗壮的树干上，靠近根部的地方，似乎有一个黝黑的裂口，像一张沉默的巨口。
就是那儿了。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
伸手，一把抓住巫烬那条没受伤的胳膊。他的皮肤滚烫，隔着湿透的粗布都能感觉到那异常的高热。
“走。”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猛地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带着高烧般的迷蒙和痛楚的混沌，茫然地看了我一眼。我手上用力，几乎是拖拽着将他从墙边拉起来。
他闷哼一声，身体软得像没了骨头，全靠我拽着才没瘫下去，受伤的右臂无力地垂着。
暴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视线一片模糊。脚下的泥浆混合着血水，滑腻无比。我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棵巨树挪去。
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的身体沉重，呼吸滚烫地喷在我后颈上，带着垂死的虚弱。雨水顺着我们的头发、衣襟不断淌下，在地上汇成浑浊的水流。
终于挨到了树根处。那个黝黑的裂口比在远处看时更大，像一道被雷劈开的伤疤，足够一人弯腰钻入。洞口边缘湿漉漉的，不断有水流淌进去，但里面似乎有空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从洞口弥漫出来。
潮湿，腐朽，带着树木深处特有的陈年霉味，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捕捉的、如同金属锈蚀般的冷硬气息。
这气息让我手腕上沉寂的巫镯，似乎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像沉睡的毒蛇被惊扰了一瞬。
我停下脚步，警惕地盯着那黑黢黢的洞口，侧耳倾听。除了哗哗的雨声和巫烬粗重滚烫的喘息，洞里一片死寂。没有活物的气息，也没有尸臭。
暂时安全。
不再犹豫。我松开巫烬的胳膊，他身体晃了一下，勉强用左手扶住湿滑的树干才没倒下。我率先弯腰，拨开洞口垂挂的湿漉漉苔藓和藤蔓，钻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浓重的霉味和那股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气扑面而来。脚下是厚厚一层湿滑的、腐烂的落叶和不知名的粘稠物，踩上去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叽”声。
空气凝滞，带着刺骨的阴冷，比外面被雨浇透还要冷上几分。
我摸索着向内走了几步，空间似乎比洞口显示的要大一些，像个不规则的树腹。头顶上方很高，隐没在黑暗中。
脚下和西周的树壁摸上去粗糙、湿冷，覆盖着厚厚的苔藓和菌类。
“进来。”我朝着洞口的方向低声道。
外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和衣物摩擦湿滑树皮的窸窣声。
巫烬动作迟缓地钻了进来，一进来就脱力般地靠在了入口内侧的树壁上，身体沿着粗糙的树皮缓缓滑坐下去，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呻吟。
洞内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蜷缩的轮廓，像个被遗弃在黑暗角落的破布娃娃。
不能再让他这么湿着冻着。
我蹲下身，摸索着脚下厚厚的腐烂层，入手是冰凉粘滑的触感。
忍着恶心，双手并用，开始清理洞口附近这一小片区域。腐烂的树叶、湿透的苔藓、不知名的黑色菌块……被我粗暴地扒拉到一旁。
动作间，指尖偶尔触碰到树壁或地面，那种金属锈蚀般的冷硬感似乎更清晰了些，仿佛这树洞深处埋着什么巨大的、生锈的铁块。
清理出一块勉强能躺下两人的、相对干燥的地面后，我从怀里摸出那个几乎不离身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火折子，这是从古城墙某个角落的骸骨堆里翻到的宝贝。
小心地吹亮，豆大的一点昏黄火光瞬间在绝对的黑暗中跳跃起来，如同溺水者抓住的稻草，勉强驱散了一小圈浓重的黑暗，也映亮了巫烬那张惨白如鬼、冷汗涔涔的脸。
他闭着眼，靠在树壁上，呼吸急促而滚烫，整个人都在细微地发抖。火光下，他肩胛骨下方那个的黑紫色伤口，像一块丑陋的烙印，盘踞在湿透的粗布衣衫破口处，边缘的皮肤透出不祥的青灰色。
火折子微弱的光晕在潮湿的树洞壁上摇曳。就在我准备弯腰，将刚才清理出来、勉强算干燥的枯草铺到清理出的地面上时，摇曳的火光扫过我对面的树壁——
我的动作猛地顿住。
瞳孔骤然收缩。
那面巨大的、内凹的树壁中央，在厚厚的苔藓和腐朽的树皮下，赫然显露出大片被人工开凿、雕刻过的痕迹！
火光跳跃着，映照出那些线条。不是自然形成的纹理，也绝不是简单的符号。
那是一种……极其诡异、扭曲、充满不祥意味的符文！
它们像是无数条纠缠在一起的、痛苦痉挛的毒蛇，又像是某种巨大昆虫被解剖后暴露出的、复杂而令人作呕的内脏结构。
线条深深刻入坚硬如铁的古老树心，边缘锋利，带着一种非人的冷酷和精准。许多符文的交汇处，还镶嵌着一些细小、黯淡、几乎与腐朽的树壁融为一体的黑色晶石碎片，在火光下反射出极其微弱、如同垂死星辰般的幽光。
整片雕刻区域散发出一种强烈的、令人心悸的精神污染感，多看几眼，就觉得头晕目眩，仿佛那些扭曲的线条在火光下缓缓蠕动！
一股寒意，比这树洞的阴冷更甚百倍，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这绝不是普通的避难所！这树洞……这符文……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手腕上的巫镯，在火光映照下，似乎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一股微弱却冰寒彻骨的气流顺着皮肤渗入，像是在呼应着壁上那些扭曲的符文！
我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悸和探究的冲动。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巫烬的状态，比这诡异的符文更致命。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令人心神不宁的树壁。蹲下身，将清理出来的、相对干燥的枯草尽量铺平在清理出的空地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粗暴。
铺好草垫，我站起身，走到蜷缩在树壁下、意识似乎都有些模糊的巫烬面前。
火光摇曳，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和肩头那狰狞的伤口。
没有丝毫犹豫。
我伸出手，一把抓住他右边肩头那早己破烂不堪、被血水和雨水浸透的粗布衣襟。
嗤啦——！
一声刺耳的、布料被强行撕裂的声响，在死寂的树洞里骤然响起，显得格外惊心！
冰冷的空气瞬间接触到巫烬滚烫的皮肤。他身体剧烈地一颤，猛地睁开眼！涣散的眼神里充满了猝不及防的惊愕和一丝本能的恐慌，下意识地想蜷缩身体，护住暴露的伤口。
“别动！”我的声音冷硬如铁，在狭窄的树洞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回音。
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我双手并用，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将撕下的、还算干燥完整的布条，用力勒紧在他肩胛骨下方那个发黑、依旧在微微渗着血水的伤口上！布条缠绕过他的胸膛和腋下，一圈，又一圈，打结，勒紧！像是在捆扎一件亟待处理的破损货物。
巫烬痛得浑身绷紧，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破碎的抽气声。他被迫仰着头，火光在他剧烈收缩的瞳孔里跳动，映照出痛苦、屈辱，还有一丝……深不见底的茫然。
我系紧最后一个结，动作干脆利落。目光扫过他被布条紧紧捆扎、显得更加单薄的上身，以及那暴露在冰冷空气中、微微起伏的胸膛。火光下，他左边锁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似乎有一小块颜色异常深沉的陈旧疤痕，形状模糊。
我的视线没有在上面停留。
首起身，将剩下的、撕得不成样子的破布随手扔在一边的枯草上。
“躺下。”我指了指地上铺着枯草的地方，声音没有任何温度。然后，不再看他，转身走到树洞入口内侧，背对着他坐下，面朝着外面依旧滂沱的雨幕和黑暗。
火折子被我放在两人之间的地上，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也将我们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身后那面刻满诡异符文的树壁上，如同两只被困在古老诅咒中的幽灵。
树洞外，是永不停歇的暴雨和死亡的世界。
树洞内，是诡异的符文，昏黄的火光，粗重的喘息，以及一片死寂中，那几乎能听到的、彼此冰冷的心跳。
作者“呆呆鱼陈小米儿”推荐阅读《我以我骨筑桃源》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UDG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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