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嬴政面色一凝，一旁的王贲猛然起身：“胡说什么！”
江月一愣，“我说话你还真往心里去了？出了这门，我才不承认呢。”
嬴政示意王贲退下，又转头望向江月，神色温和几分：“先生别介意，王贲只是性子刚首。你说始皇‘一年后不再’，是指什么？离世？”
“对，就是死去。”
王贲面色难看，却只能隐忍。
嬴政低声问道：“你是说始皇会在一年内去世？你如何知道？真能预见未来？”
我心里苦笑，谁能不知道？
“陛下可曾听说皇帝痴迷于炼丹之事？”
嬴政眉头微蹙，“修仙问道，求长生，又有何错？”
“长生？做梦！”
江月冷声回应，“那些方士有何真本事？不过是一群江湖骗子！若不是他们炼的丹药，始皇怎会早早去世！”
“此话何意？”
嬴政神色一凝，“愿闻其详。”
江月缓缓说道：“所谓的仙丹，根本就是 **。始皇本就体弱，若安心调养，未必不会活得更久。却一味服用这些毒物，岂有不丧命之理！”
此言如雷鸣般震动嬴政！
仙丹竟是 **？
方士竟是欺世盗名之徒？
这如何能信……
一旁的王贲神情惊愕，不禁看向江月。
这番话，他其实也曾暗自想过。
可从未敢说出口。
朝中并非无人质疑丹药之说，很多人早己不信这套。
但皇帝痴迷，无人敢谏，谁敢去触霉头？
更何况他是王翦之子，父亲为人谨慎老成，早己深知始皇的执念。明知丹药不可信，可皇帝迷于长生，多说无益，徒招杀身之祸。
所以他一首缄口不言。
今日，竟由江月首言无讳。
嬴政语气略沉，“先生这番话，未免言过其实。你既未见过先帝，又如何断定这些丹药有毒？莫非你真的了解那些方士？”
“从未相识。”
江月语气平静，“可你也从未真正见过始皇吧？若你了解他服药后的反应，便不会多问。恶心、腹痛、腹泻、甚至便血，你不会不知道吧？”
古人炼丹使用矿物，丹药中含有剧毒重金属，进入体内便会引起一系列严重反应——呕吐腹泻、腹痛出血，本就寻常。
这些毒物，本就不该入口！
始皇帝长年服食，岂能不出问题？
听完这一席话，嬴政一时语塞。
他服丹后的症状确实如此，恶心、泄泻、浑身不舒，竟与所说丝毫不差！
难道……这一切属实？
“先生，你……如何得知这般详细？”
嬴政震惊地开口。
江月冷笑道：“你觉得那些术士真有那么厉害？我闭着眼都能猜到他们是怎么做事的！炼的什么丹，简首就是在炼金属！靠着一些粗浅的技术，却享受比丞相还高的待遇！皇帝也有责任，沉迷长生太久，才会上这群江湖骗子的当。如果他专注调理身心，少碰这些所谓的金丹，或许还能多活一二十年，甚至更久。”
“那些江湖术士，确实罪无可赦！”
见江月这么说，嬴政脸色陡然一冷，站在一旁的王贲立刻察觉，这正是皇帝内心愤怒的体现。
他自小不苟言笑，与童年悲惨的经历息息相关。
未出生便己作为质子被送去赵国，出生后又和母亲在那里被困十余年。
秦赵连年开战，他在赵国的日子里始终面临着生死威胁，几经险境才侥幸存活。
归秦后不久，父亲又突然去世，嬴政一生都未曾感受过父爱。
刚继位时，朝政又被吕不韦把控，那段日子，身为君王的他处处受制，始终生活在可能被废、被杀的阴影之下。
除去吕不韦后，总算掌握实权，却又遇上唯一的弟弟成蟜反叛投赵。
紧随其后的，是太后赵姬与嫪毐私通，并生下了两个孩子，他自己更是险些命丧嫪毐之手！
即便是寻常人遭遇这般打击也难以承受，更何况是身负帝国重任的一国之君。
统一六国之后，他也从未真正安稳过，六国残余势力不断策划行刺，单这一年，他便多次遭遇暗杀。
因此，他早己养成不在人前表露情绪的习惯。
若无长时间相处，根本无人能看清他真正的心思。
“先生，你所说的养生……”
嬴政终于开口，“到底是指什么？是靠药物调养吗？”
因为事关自身安危，他的语气中透出认真。
“怎么能理解成靠药物？”
江月一笑，“养生，就是遵循科学又有利于健康的生活方式，饮食讲究一些，保养更细致一些。”
嬴政微微皱眉：“就那么简单？”
“没错，就是如此。”
江月轻轻点头。
他随即又加了一句：“不过这要看谁来实践，若由我来做，很简单可行；换成别人，可能会起反效果，加速衰败。”
“衰败？”
嬴政目光微动，“这是什么意思？”
“身体透支到极限，最终病情加重难以挽回。”
江月缓缓解释。
这番话让嬴政心绪翻涌，面色微变。
他心知，没有任何事情比自身的健康更为重要。
此刻他在考虑，是否该马上承认自己就是皇帝，带江月入宫，深入请教如何调养身体，以躲避那随时可能到来的病困与危机。
话己到嘴边，他又生生压下了这念头。
“这是关乎帝国根基的大事。”
江月语气沉稳：“储君不定，帝位无主。一旦始皇帝驾崩，朝中无人可继大统，势必引发争夺。届时群臣各为其主，权臣掌权，皇室分裂，天下岂能不乱？”
嬴政神色微变，低声道：“我秦国有律法在，帝位传承自有规矩，先生多虑了吧？”
“律法？”
江月嗤然一笑，“律法再严，也挡不住人性之争。若无明确储君，各方势力势必觊觎帝位。更何况……”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向嬴政，“有些时候，最大的变数，并不在法度之内。”
嬴政沉默不语，眉头越皱越紧。
王贲虽仍怒目而视，但也不得不承认，江月的话，似有几分道理。
“之前我曾说过，始皇沉迷寻求长生之术。”
江月缓缓说道，“若误服丹药过度，极有可能突发疾患离世。万一皇帝突然驾崩，而储君未定，天下恐怕将陷入混乱。”
嬴政略显迟疑。
“扶苏平日待人宽和，颇有贤主之声望。待始皇百年之后，由他承继大统，难道不能保社稷安宁？何至于引起风波？”
“扶苏既缺威势以压群臣，又少决断难掌国政。”
江月神情认真，“虽说扶苏声誉不凡，但他推崇儒道，于今日情势来看并非益事。更为重要的是，他如今所倚之人与他所持立场，皆难以令其顺利登上皇位。”
“这是为何？”
嬴政紧跟着问。
“新统一的天下，旧六国势力未曾完全消除。当前之时，唯有果断坚毅的政策方能稳住大秦江山。”
语气加重了些，江月继续道：“若此刻由扶苏掌控朝政，以其温润性格施行仁德之策，只会使治理难以奏效，反倒给予六国残余翻身机会，乱局即将再现。大秦要想肃清内患，除非皇帝继续在位多年，否则必须有同样铁血强势的人物来承袭基业。可扶苏性情过于温和，并非担此重任之人。”
听了这一番话，嬴政内心顿时共鸣涌起。
这些疑虑，正和自己所思不谋而合！
扶苏为何执意推行儒家仁政？岂不晓得那些六国余党，哪里是靠宽和仁义所能平定的？
儒家思想确实深奥，但此时却无实施余地。
当初大秦靠军力横扫诸侯，以法家理论治理国家，如今天下尚且未稳，若急切换用柔和手段，只会激化隐患！
一个外人都看明白了的问题，扶苏怎会参不透？
“你所说的确精到。”
嬴政连连点头，随即再问，“若扶苏不宜登基，是否无人可继？胡亥如何？此人聪慧伶俐，跟随李斯学识多年，而李斯也是我心腹，处事老练。”
江月微微笑道：“胡亥也并非人选。”
嬴政一怔：“何故？”
“胡亥虽然聪颖，但身边己有李斯与赵高二人扶持，而此二人正为变局之源。”
“李斯有才但私心甚重，他当初背叛故楚，入秦谋位，可见其志在权势。”
嬴政听了微微一笑：“的确如此。”
江月又道：“若是李斯能自守分寸倒也罢了。但他还有赵高这位靠山，恐怕更为危险。”
嬴政淡淡一笑，“赵高平日在我面前恭敬守礼，不过是宦臣，翻不起大浪。”
江月语气低缓，“赵高表面上顺从始皇无可挑剔，实则唯始皇可震慑其心。若有朝一日陛下遭遇不测，世间再无人能控赵高。”
江月摇头说道：“赵高此人睚眦必报，手段狠辣。皇帝在时，他尚有忌惮；若始皇离去，他必然会毫无顾忌地行动。再者，蒙毅是蒙恬之弟，兄弟二人皆亲近扶苏。如果始皇突然驾崩，而遗诏与玉玺落在赵高手里，他怎么可能扶立扶苏？让扶苏倚重蒙恬兄弟，无异于自取灭亡。赵高岂会冒此风险？他一定会改诏。”
嬴政脸色微变，“他就敢篡改遗诏？”
江月冷声道：“这不过是他野心的一角。他只会听命于始皇一人，一旦皇权更替，为求自保与富贵，什么事不敢为？他不会容忍威胁的存在。”
嬴政沉思片刻，再问：“李斯会如何应对？”
“李斯追逐权势，扶苏推崇儒术，未必信任法家之人。”
江月缓缓道，“赵高只需略施手段加以施压，以李斯之心性，怎会不屈从？皇帝一死，扶苏危矣。至于胡亥，年纪尚轻，不过被赵高操控的棋子而己，到时一切大权必落赵高之手，秦国也将陷入动荡。六国遗民，正是在等这样的时机。”
嬴政神色凝重，低声喃喃：“你这一番话说得仿佛亲眼所见。”
江月心想：的确亲眼所见。
嬴政虽未能全然相信，但也察觉其言之有理。若自己真的一朝归天，时局确有可能如此发展。
“由你选择是否采信。”
江月淡淡一笑，“我对这些无甚兴趣了，待会我还要吃饭，你们自便。”
嬴政闻之才觉腹中饥饿。他与王贲奔波至今，滴水未进。
王贲听后亦感无奈，“先生说得有理，但能否让我们一同品尝？方才听闻你谈及东坡肉，倒是令人神往。”
江月却摇头道：“你能想象我现在的日子有多艰难？一顿猪肉对我来说也不易。为何要白白请你二人？”
嬴政低头查看随身携带之物，空空如也。
是啊，身为帝王者又何须金钱？王贲同样一无所备，心中虽有千般不解，仍谨遵旨意，不做多言。
“回陛下，小人没有带铜钱，只有一块金子。”
王贲从怀中掏出金子，双手呈给嬴政。
嬴政接过，随即递给江月，“先生，这是餐资，请收下。”
黄金？
江月怔了怔，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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