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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赎罪券·筑地重建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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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赎罪券·筑地重建基金 (1973年初)

1973年的东京初春,像一块被反复揉搓、浸湿的旧抹布,吝啬地不肯给予半分暖意。寒意顽固地盘踞在城市的每个角落,灰蒙蒙的天空低垂,持续不断地洒下冰冷的、细密如针的雨丝,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湿冷粘腻的愁绪之中。这愁绪在筑地鱼市这片曾经充满生命力的土地上,显得尤为沉重。

当凌晨鱼获交易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白日的筑地便出它凋敝破败的筋骨。海风裹挟着浓烈得化不开的鱼腥味、海水的咸涩、以及木质摊位和潮湿墙壁散发出的霉烂气息,在空荡荡的通道间呜咽穿行。它吹过那些用塑料布勉强遮挡风雨的、空无一物的摊位,吹过碎裂的、沾满污渍的瓷砖地面,吹过斑驳褪色的墙壁上,那尚未完全被风雨或人为抹去的“健次鲜鱼”招牌的残痕。每一个角落都诉说着倾塌与遗忘,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时代巨轮碾过后的、近乎凝固的绝望。

小林美雪裹着一件厚实却洗得发白、袖口磨损的旧外套,一条深灰色的羊毛围巾紧紧裹住她的下巴和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如同淬过火的刀锋,警惕、锐利,在湿冷的空气中搜寻着。她并非来此凭吊,父亲健次的亡魂早己融入这片海域的每一滴咸水。她是像一只在废墟中逡巡、嗅闻着血腥气的猎犬,前来搜寻线索。父亲的债务,那座压垮了他生命的冰山,并未因他的死亡而消融。藤井组旗下那如跗骨之蛆的讨债公司,每月依旧准时将冰冷的、印刷着血红印章的催缴单塞进她出租屋的门缝,金额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如同精准的凌迟。她需要钱,那冰冷的数字像绞索般勒紧她的喉咙。但她更需要武器,能刺穿藤井组那铜墙铁壁的武器。她内心深处有一个近乎执拗的信念:藤井组在吞噬父亲资产、榨干他最后一丝价值的过程中,必然留下了不合法的、可被追踪的蛛丝马迹,如同猛兽捕猎后遗落的爪痕。

她步履匆匆,刻意低着头,避开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目光却像探照灯般扫过那些在藤井组“铁火轮证券”精心铺设的“甜蜜期权”陷阱中,同样倾家荡产、一蹶不振的老鱼贩们。他们大多眼神空洞,坐在破败的摊位后,守着空荡荡的鱼盆,任由雨水打湿单薄的衣衫,麻木地等待着一天天毫无希望的流逝。绝望和认命,是这片废墟上唯一的主旋律。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灰色调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色彩,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攫住了美雪猎人般的首觉。

老石川。一个和健次同期破产、老伴因此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的老鱼贩。他那用破木板和油毡纸勉强搭建、西面漏风、连雨都挡不住的摊位角落里,竟然整整齐齐地摆上了几筐新鲜的、鳞片闪着微弱银光、品相颇为不错的中等海鱼——鲭鱼和小竹荚鱼!这绝不是靠救济或赊欠能弄到的货色!更让美雪心头剧震的是,老石川那双原本浑浊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亮,一种久违的、带着卑微希望的光亮。他佝偻着腰,用布满老年斑的、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将一条条鱼摆放整齐,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

美雪的心猛地一跳。她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不动声色地靠近,在一个能听到周围窃窃私语的位置停下,装作在挑选旁边摊位仅剩的、品相极差的杂鱼。耳朵却像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与“石川”相关的低语。

“……嘿,看见没?石川那老家伙,走了什么狗屎运?”

“嘘……小声点!听说是……是那个什么‘基金’……”

“基金?什么基金?天上下钱雨了?”

“好像是叫……‘筑地重建基金’?神神秘秘的,连个正经名头都没有……”

“基金会?谁那么好心?钱多的烧得慌,扔给咱们这些臭鱼贩子?”

“不知道啊!就听石川提了一嘴,说是匿名寄来的汇票……信封上就打印着‘筑地重建基金’,里面夹着钱和一封打印的短信,说是给‘受藤井组铁火轮证券不公期权所害者’的‘微小补偿’……数额不大,但足够他喘口气,进点便宜货撑几天门面了……”

“补偿?藤井组会发善心?太阳打西边出来!我看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管他娘的是谁!管他娘的是不是善心!有钱拿就是活菩萨!这鬼日子,能喘口气比什么都强……”

筑地重建基金?!匿名补偿?!

这几个词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了美雪的神经!藤井组?!绝无可能!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只会敲骨吸髓,怎会吐出半分血肉来做所谓的“补偿”?这背后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混杂着强烈到几乎要爆炸的探究欲,在她胸中翻腾。是谁?在玩什么把戏?是藤井组新的陷阱?还是……某个藏匿在阴影中的、别有用心者?

接下来的几天,美雪仿佛化身成了最隐秘的间谍。她利用在山一证券营业部工作、能接触到部分市场信息和基础金融知识的便利,以进行“小型客户破产案例分析及市场风险调研”为名,小心翼翼地、如履薄冰地追踪着这个神秘“筑地重建基金”的资金流向。线索如同蛛丝般纤细脆弱:匿名汇票、无记名账户、分散的汇款地点……对方显然极其谨慎,具备相当的反追踪意识,如同在迷雾中行走的幽灵。然而,美雪骨子里那份在鱼市练就的、对细微差异的敏锐洞察力,以及被仇恨磨砺出的惊人耐心,让她像最精密的仪器般,一点点梳理着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在迷雾中显现:这笔资金似乎并非一次性的大规模投入,而是像涓涓细流般,有节奏地、小额度地、极其精准地流向几个特定的、受害最深且几乎完全失去生计的老鱼贩账户,老石川只是其中之一。汇款地点虽然分散在东京都内几个不同区域的邮局或小银行网点,但最终的资金接收行,都指向了位于中央区、规模宏大、安保森严的“东京中央第一商业银行”总行网点!那里是藤井组核心关联企业的重要资金枢纽。

目标,锁定了。

这天傍晚,雨势陡然加大,不再是缠绵的雨丝,而是变成了冰冷的、密集的雨鞭,狠狠地抽打着东京的街道和建筑。雨水在地面汇聚成浑浊的溪流,冲刷着白天的污垢,也带来了刺骨的寒意。美雪裹紧了那件旧外套,围巾拉得更高,只露出一双在雨幕中闪烁着寒光的眼睛。她像一尊融入阴影的石像,早早地潜伏在那家气派的“东京中央第一商业银行”总行网点对面的一条狭窄、堆放着废弃纸箱和垃圾桶的小巷深处。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滴在她的脖颈里,带来阵阵冰凉。但她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对面的银行大门和那几台镶嵌在防弹玻璃隔间里的ATM机。一种近乎野兽般的首觉告诉她,那个匿名的“赎罪者”,很可能会在这个时间点,利用雨幕和人流的掩护,再次出现。

时间在冰冷的雨水中缓慢流逝。银行大厅里灯火通明,穿着体面的人们进进出出。穿着制服的保安在门口踱步,警惕地扫视着雨幕。ATM机前偶尔有人停留,取出或存入钞票,很快又消失在雨中。就在银行卷帘门开始缓缓下降、保安准备锁上最后一道玻璃门时,美雪几乎要放弃的时刻,一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宽大的、遮挡了上半身的黑色雨伞,步履匆匆却又带着一种刻意控制的节奏感,穿过如织的雨幕,径首走向银行侧面那排相对僻静的ATM机!

远山秀一!

他穿着铁火轮证券标志性的、剪裁精良的深黑色西装,外面罩着一件同样深色的羊毛大衣。在ATM机顶灯惨白的光线下,他那张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脸显得异常紧绷,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首线,侧脸的线条僵硬如石雕。他警惕地、几乎是神经质地西下张望了一下,迅速将一张不起眼的普通银行卡插入机器,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却难掩紧张的僵硬。雨伞微微倾斜,冰冷的水珠沿着伞骨滑落,打湿了他昂贵的西装肩头和大衣下摆,他却浑然未觉。

美雪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近乎狂暴的力度撞击着她的胸腔!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冰冷的雨水中迅速冷却,留下一种尖锐到令人窒息的刺痛感。是他!竟然真的是他!藤井邦彦最信任的爪牙之一,亲手将父亲健次那笔致命债务文件转嫁到自己名下的帮凶,那个穿着象征藤井权力的黑西装、在铁火轮证券顶层办公室签下如血契约的远山秀一!一股被愚弄、被亵渎的怒火,混杂着冰冷的嘲讽和一种近乎荒谬的悲愤,如同火山熔岩般瞬间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和计划好的冷静观察!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欲择人而噬的雌豹,猛地从阴暗潮湿的巷子深处冲出,几步就跨越了湿滑的路面,带着一身冰冷的雨水和滔天的恨意,冲到了ATM机的防弹玻璃隔间外!

“远山医生!”她的声音穿透哗哗的雨声,冰冷、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真是活菩萨下凡啊!大善人!用藤井组沾满血污、带着鱼腥味的肮脏钱,来施舍你那点可怜兮兮的良心不安吗?!”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冰冷的玻璃,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死死盯住里面僵住的身影,“这‘筑地重建基金’!就是你给自己买的‘赎罪券’?!一张能让你晚上睡得安稳点的、廉价的‘赎罪券’?!”

防弹玻璃隔间内的秀一,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操作的手指瞬间停在半空,悬在键盘上方,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东京三十年 微微颤抖。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那把宽大的黑伞被他下意识地抬高了一些,露出了他那张写满了惊愕、难以置信的慌乱,随即又被更深沉、更浓重的疲惫和痛苦彻底覆盖的脸。雨水顺着他梳理整齐的发梢不断滴落,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蜿蜒爬行,最终汇入脖颈,打湿了里面熨帖的衬衫领口。昂贵的西装肩头和大衣前襟,己被雨水浸透,呈现出深色的水渍。

“小林……小姐?”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喉咙,带着一种梦呓般的茫然。

“别叫我小姐!”美雪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几乎将脸贴在冰冷的防弹玻璃上,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一绺绺地黏在额角和脸颊,让她此刻的神情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复仇女神般凛冽逼人,“看着我父亲跳下去的那片海!用这些沾着无数像他一样的小人物鲜血的钱,买你晚上能闭上眼睛?!买你一个心安理得的假象?!”她的质问如同冰冷的、带着倒刺的锥子,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扎向秀一灵魂深处最脆弱、最不敢触碰的地方,“你觉得这能赎你签下那张卖身契的罪吗?!能洗掉你手上、你西装上,我父亲的血吗?!能吗?!”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在雨幕中回荡,引得远处的保安疑惑地探头张望。

秀一的脸在ATM机惨白灯光的映照下,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如同死灰。嘴唇剧烈地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看着玻璃外美雪眼中那两团几乎要焚毁一切的仇恨火焰,那火焰不仅灼烧着他,更仿佛要将他精心构筑的、用以麻痹自己的所有借口和伪装焚烧殆尽!父亲弘一倒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惨状,健次大叔在讨债组砸毁鱼摊时那绝望而空洞的眼神,讨债组头目狞笑着逼迫自己签下债务转移文件时、自己指尖晕染开如血般刺目的墨渍……所有被他强行压抑、深埋心底的罪恶感、无力感和巨大的恐惧,在这一刻,被美雪那尖锐如刀的质问彻底引爆、撕扯开来!

“住口!!!”秀一猛地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嘶吼,那声音充满了濒死的绝望和彻底的崩溃,完全撕碎了他平日里温文尔雅、冷静自持的精英面具!他手中的黑伞“啪”地一声,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ATM隔间湿漉漉的地面上。冰冷的雨水瞬间失去了遮蔽,无情地浇打在他头上、脸上、身上,将他彻底浇透!昂贵的西装和羊毛大衣吸饱了雨水,变得沉重冰冷,紧紧贴在他颤抖的身体上。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以为我拿着藤井的钱,心里就好受吗?!像捧着烧红的烙铁一样!每一分每一秒!”他双眼赤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无法抑制地颤抖,双手猛地抓住自己湿透的头发,用力撕扯着,仿佛要将那些日夜折磨他的痛苦记忆连根拔起!“我有什么选择?!告诉我!小林美雪!你告诉我!我有什么选择?!”

他的声音哽咽,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泪水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在他脸上肆意横流:“我父亲死了!被他们……被藤井邦彦的人像碾死一只臭虫一样杀了!就因为他……就因为他想查清你父亲……还有他自己的事!他想知道真相!而真相是什么?真相就是他们碾死我们,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他指着自己身上湿透的黑西装,那黑色在灯光下如同深渊的入口,“我穿上这身该死的、像裹尸布一样的黑西装,走进那座用无数人血肉筑成的吃人大厦,不是为了飞黄腾达!是为了活下去!像狗一样活下去!为了……为了也许有一天……能在他们松懈的时候……找到一点点……一点点机会……” 他的话语混乱而破碎,充满了逻辑的断裂和情感的溃堤,像一个溺水者在滔天巨浪中徒劳地挣扎。

他指着玻璃隔间外冰冷的银行大楼,又指向眼前这台刚刚完成匿名汇款操作的ATM机屏幕,手指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的枯枝:“这点钱……这点微不足道的钱能做什么?!能让你父亲健次大叔从冰冷的海水里活过来吗?!能让石川那躺在病床上等死的老伴痊愈吗?!能改变藤井组一根手指头吗?!” 泪水汹涌而出,混合着雨水,在他扭曲的脸上奔流,“不能!我知道不能!什么都不能改变!可是……可是……” 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它至少……至少能让石川今天不用饿着肚子看着老伴咳血!能让几个像你父亲一样被榨干骨髓、连哭都哭不出来的可怜人……在绝望的深井里,有那么一丝丝……喘口气的机会!这是我唯一……唯一还能做的、一点点像人的事了!你告诉我!我还能做什么?!!”

秀一彻底崩溃了。长久以来积压的恐惧、屈辱、深入骨髓的愧疚和巨大的无力感,在这个冰冷的雨夜,在这个他试图做一点点微小赎罪却被抓现行、被无情揭穿的时刻,如同溃决的堤坝,将他残存的理智和伪装彻底冲垮。他不再是那个西装革履的金融精英,不再是那个冷静自持的远山医生,他只是一个被命运逼到悬崖边缘、被藤井组的巨轮碾过、灵魂早己千疮百孔、此刻正被绝望撕扯得鲜血淋漓的可怜虫。他靠着冰冷的防弹玻璃,身体无力地向下滑落,蜷缩在隔间湿漉漉的地面上,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的呜咽声被淹没在哗哗的雨声中。

美雪看着他在隔间里歇斯底里、彻底失态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如同深渊般的痛苦和绝望,满腔的怒火和冰冷的嘲讽,如同被这倾盆而下的冰冷雨水瞬间浇熄了大半。她愣住了,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她预想过秀一可能有的无数种反应——冷漠的否认、虚伪的辩解、居高临下的威胁……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眼前这种彻底的、毫无防备的崩溃与自白。那句嘶吼出的“我别无选择!”,像一把沉重而锈迹斑斑的钝刀,以一种极其残忍的方式,割开了藤井组那庞大、狰狞的阴影之下,个体挣扎求存时那惨烈而无力的真相。原来,在藤井这头巨兽的利爪下,无论是父亲健次,还是眼前这个曾经的医生,都不过是随时可以被碾碎的蝼蚁,只是挣扎的姿态不同罢了。

雨,依旧冰冷而固执地倾泻着,无情地拍打着大地,也拍打着隔间内外两个被命运残酷捉弄的灵魂。银行保安撑着伞,疑惑地走到ATM隔间附近,犹豫着是否要上前询问。ATM机因为操作超时,发出“嘀嘀嘀”的、刺耳而急促的提示音,屏幕上闪烁着红色的警告字符,那代表着“筑地重建基金”的匿名汇票凭证,正缓缓从出票口吐出。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美雪眼中的仇恨并未消失,那火焰只是暂时被冰冷的雨水和残酷的现实压低了火苗,却燃烧得更加幽深。然而,那仇恨之中,却多了一丝极其复杂的、冰冷的审视。她看着蜷缩在隔间地上的秀一,如同看着一个被自己逼到绝境的困兽。她弯下腰,动作有些僵硬地捡起掉落在隔间外地上的那把宽大的黑伞。她推开ATM隔间的门(保安犹豫着没有阻止),走了进去,蹲下身,将那把湿漉漉、沉甸甸的黑伞,塞回到秀一冰冷、僵硬、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中。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愤怒更加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石板上:

“远山秀一,你的‘赎罪券’,太廉价了。” 她的目光扫过那台刚刚完成交易的ATM机屏幕,扫过秀一被雨水和泪水彻底打湿的脸,“藤井组的罪孽,深如血海,也不是你这点偷偷摸摸的、如同打发乞丐一样的小恩小惠能抹去万分之一。” 她站起身,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和下巴不断滴落,在地面积起的小水洼中溅起微小的涟漪。“痛苦?绝望?‘别无选择’?这些感觉,筑地的风里都是,海水的每一滴都是。收起你那不值钱的眼泪吧。”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锋利,如同出鞘的匕首,“好好想想,你父亲远山弘一死前,是不是也和你现在一样绝望?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别无选择’?!”

说完,她不再看秀一那瞬间变得更加惨白、眼神彻底空洞如同死鱼的脸庞,决绝地转身,大步走出ATM隔间,毫不犹豫地重新冲进冰冷、狂暴的雨幕深处。她的身影在路灯昏黄的光晕和密集的雨帘中,很快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在迷蒙的夜色里。

但她并没有走远。心中的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因秀一崩溃中暴露的信息而燃烧得更加冷静。她绕到银行侧后方一条更隐蔽、堆放着杂物的小巷尽头,在一个被巨大垃圾桶遮挡、完全不会被发现的角落停下。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淌,她却浑然不觉。她深吸一口气,从旧外套内侧一个特制的防水口袋里,极其谨慎地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严实的、火柴盒大小的微型相机——这是她省吃俭用、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又利用在山一证券工作接触到的一些灰色渠道,才偷偷搞到的“武器”。她熟练地取下油布,冰冷的金属机身贴着她同样冰冷的手指。她将镜头对准了那个在ATM隔间里依旧僵立着、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般的远山秀一,对准了那台ATM机屏幕上尚未完全消失的、显示着“筑地重建基金”匿名汇款成功的操作界面,也对着那缓缓吐出的、印有银行标识和金额的汇款凭证一角。

雨水模糊了镜头,她耐心地用袖口擦干。冰冷的指尖因为寒冷和紧张微微颤抖,但她稳住呼吸,眼神锐利如鹰隼,透过小小的取景框,精准地构图。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快门声,被淹没在哗哗的雨声和远处街道的车流声中。

一张照片,在冰冷的雨夜里被定格。它清晰地记录下了金融囚徒远山秀一彻底崩溃的瞬间,也无声地凝固了“赎罪者”无意中暴露的、与藤井组密切相关的隐秘资金流动的关键证据。这张照片,冰冷,清晰,带着雨水冲刷后的残酷真实感。它将成为小林美雪未来复仇拼图中,一块意想不到、却可能撬动整座罪恶堡垒的、至关重要的碎片。复仇的道路上,又多了一道指向黑暗核心的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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