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冬日,天空仿佛一块巨大的、吸饱了污水的铅灰棉絮,沉沉地压在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宇之上。
午后的光线被彻底吞噬,城市提前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昏暝。
先是稀疏的冰粒子试探性地敲打着玻璃幕墙,发出细碎而冷漠的声响,随即,酝酿己久的暴雨终于撕开了天幕。
雨水不再是滴落,而是倾倒,亿万根冰冷的银针从苍穹首刺而下,瞬间将这座野心勃勃的都市笼罩在一片无边无际、喧嚣轰鸣的灰白水幕之中。
雨点疯狂地捶打着“蓝鸟”诊所顶楼那扇小小的、镶嵌着铁丝网的窗户,沉闷而密集的“砰砰”声,如同无数只冰冷无情的手在持续不断地、焦躁地叩击着囚笼,又像是这座城市在泡沫前夜发出的、无人倾听的沉重喘息。
国际刑警组织驻日联络官田中雅人,刚刚结束了一场令人心力交瘁的秘密会议。豆大的汗珠顺着他苍白消瘦的鬓角滑落,渗入衬衫领口,与窗外肆虐的寒意形成刺骨的对比。
会议地点选在港区这栋毫不起眼的商住两用楼顶层——“蓝鸟”诊所,这是他精心构筑的蛛网般的安全屋网络中的一个节点。
诊所的主人是中村医生,一位头发花白、眼神温和却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坚韧的老人。
十年前一次危险的卧底行动中,田中曾从极道分子的刀下救下了中村唯一的儿子,这份恩情在老人心中重若千钧,让他成为了田中在东京阴影里最可信赖的锚点之一。
此刻,这间伪装成牙科诊疗室的隔音会议室里,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桌上散落着小林美雪拼死传递出来的、关于那些幽灵般离岸账户的初步证据复印件——几张模糊的交易记录截图,几个指向开曼群岛空壳公司的可疑账号。
与会的是田中在东京警视厅内部仅存的、未被渗透的可靠联络人,以及一位通过加密线路接入的、远在里昂总部的分析主管。
“证据链太脆弱了,”警视厅的联络人山本警部声音干涩,手指烦躁地敲击着桌面,“这些碎片,根本无法撼动藤井组背后那庞大的金钱帝国,更别说牵扯到高盛那头巨兽……还有大藏省内部,”
他压低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阻力会超乎想象。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里昂那头传来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
“风险评估等级:极高。
国际协作需要更坚实的锚点。
目前材料,不足以启动正式跨境调查程序。
建议:获取核心数据库访问权限或原始凭证。”
田中感到胸腔深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刀割般的抽痛,旧伤在阴冷的天气和巨大的压力下蠢蠢欲动。
他强压下咳嗽的冲动,用指关节抵住隐隐作痛的肋骨下方,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们没有时间等待‘足够’的证据了!
72小时……不,现在只剩不到60小时了!
对方在清洗痕迹,在抹除证人!
小林分析师拿到这些东西,付出的代价可能是生命!
我们必须行动,哪怕只是制造一点混乱,撕开一条缝隙!否则,一切都将沉入黑暗,永无天日!”
他环视着与会者,疲惫的眼底燃烧着近乎绝望的火焰,“我需要你们,动用一切灰色地带的关系,找到能接触到核心清算系统的人,或者……找到那个消失的财务官吉田的下落!任何线索!”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愈发狂暴的雨声在嘶吼。
山本警部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里昂的电子音沉默了几秒,最终只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前景,如同窗外的天色,浓黑如墨,阴霾重重,每一步都踩在万丈深渊的边缘。
田中知道,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别无选择。
小林美雪,那个年轻的分析师,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在被迅速抹平。
他必须成为她最后的屏障。
会议在压抑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田中拒绝了中村医生让他至少休息片刻的恳切挽留。
“这点时间,躺在病床上就是浪费生命,老朋友。”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试图让表情显得轻松些,但脸颊肌肉的牵动却暴露了深藏的痛楚。
中村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毫无血色的嘴唇,忧心如焚,却无法再劝。
老医生默默地将田中送到诊所的后门——一条狭窄、堆满了废弃医疗器械包装箱和杂物的防火梯通道。
锈蚀的铁梯盘旋向下,首通大楼背面那条常年不见阳光、散发着淡淡霉味和垃圾腐败气息的死巷。
这里鲜有人迹,是田中精心挑选的撤离路径。
冰冷的雨水顺着铁梯的缝隙如瀑布般淌下,在布满铁锈和污垢的金属踏板上汇成浑浊的水流。
中村忧心忡忡地将一把结实宽大的黑色长柄雨伞塞到田中手里,伞骨冰冷坚硬:
“田中先生!这雨太大了!您这身体……千万千万小心啊!”
老人的声音在雨声中微微发颤,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放心,中村。”田中握紧了伞柄,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精神一振,“这点风雨,还收不走我的命。”
他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那空气混杂着雨水、城市尘埃和巷子深处隐约的垃圾酸腐气,试图压住胸腔里翻涌的憋闷和灼痛。
他左手紧紧抓住冰冷湿滑、布满颗粒状锈蚀的金属扶手,右手撑着沉重的黑伞,将大半个身体遮蔽在伞下,开始一步步,缓慢而谨慎地向下挪动。
每踏下一步,湿滑的踏板都让他受伤的身体承受一次冲击,膝盖和肋骨的旧伤发出无声的抗议。
伞面承受着暴雨狂暴的冲击,发出沉闷连绵的“嘭嘭”声,仿佛随时会被这来自天空的重压击穿。
小巷里空无一人,只有雨水在疯狂地舞蹈。
它们砸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它们冲刷着两侧剥落墙皮、涂满污言秽语的斑驳墙壁,留下道道蜿蜒的黑色泪痕;它们汇聚在低洼处,形成湍急浑浊的溪流,裹挟着烟蒂、落叶和不知名的垃圾冲向巷口的下水道格栅。
整个空间充斥着一种令人耳鸣的、单调而宏大的喧嚣,是自然力量对城市角落的无情冲刷。
巷口连接着一条稍宽的辅路,偶尔有车辆开着昏黄的雾灯,像深海中的盲鱼,在浓密雨幕中极其缓慢地蠕动前行,车灯的光柱被密集的雨线切割、扭曲、撕扯得支离破碎,如同垂死挣扎的微弱萤火。
田中终于踏下最后一级湿滑的铁梯,靴底踩在冰冷黏腻的巷道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停下脚步,略微喘息,冰冷的雨水气息混合着血腥味的幻觉(或许是旧伤带来的)刺激着他的鼻腔。
他强打精神,警惕地左右扫视。
视野被雨幕严重压缩,只能看到两侧墙壁延伸出去的模糊轮廓和巷口那片被雨水搅动得更加灰暗的光。
确认视线范围内没有可疑的人影或动静,他才再次迈步,朝着巷口那点象征着相对安全的主干道的光亮走去,打算在那里拦一辆出租车。
沉重的黑伞像一面盾牌,遮挡着来自上方的视线,但也限制了他观察头顶和两侧高处的视野。
巷口那点光亮,在雨幕中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
距离巷口还有不到十米。
他微微调整伞的角度,试图看清辅路上的车辆情况。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
咻——噗!
一声极其轻微、尖锐、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破空尖啸,穿透了厚重的雨幕喧嚣!
这声音是如此短促,如此诡异,几乎被淹没在雨声的洪流里,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田中作为资深刑警构筑的所有警觉神经!
几乎在同一刹那,田中的身体如同被一柄无形的、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攻城巨锤狠狠砸中!
巨大的冲击力完全来自左后方偏上的位置!
他感觉左肩胛骨下方猛地一热,随即是骨骼碎裂、肌肉纤维被高速旋转撕裂的剧痛!
那感觉不是被刺穿,而是被炸开!
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猛扑出去,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离了躯壳!
“呃——!”一声短促而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他紧咬的牙关中迸出,随即被更大的雨声吞没。
那把沉重的黑伞脱手飞出,像一只被击落的巨大乌鸦,在雨中翻滚、飘荡,最终“啪”地一声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伞骨扭曲断裂。
田中整个人重重地向前扑倒,左半边身体率先砸进冰冷浑浊的积水里,溅起大片肮脏的水花。
温热的液体如同决堤般从左肩后那个狰狞的创口里疯狂涌出,带着生命的热度,瞬间染红了身下的雨水,并迅速向西周洇开,形成一片在灰色水泥地上不断扩张、边缘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触目惊心的猩红图案!
狙击枪!加装高效消音器的狙击枪!
职业的本能和无数次生死边缘的经验让田中的大脑在剧痛和眩晕中瞬间做出了最冷静的判断!
对方不是要当场格杀!
这一枪精准地避开了心脏、脊柱等致命要害,目标是肩胛骨下方,穿透肌肉和骨骼,造成最大程度的失血、剧痛和彻底瘫痪左臂的行动能力!
意图昭然若揭——活捉,或者让他完全丧失反抗和移动能力!
求生的本能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压过了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能倒下!不能在这里倒下!U盘还在身上!
小林……他必须回到诊所!
田中用尽残存的意志力,牙齿深深嵌入下唇,鲜血混着雨水流入口中,一股浓烈的铁锈味。
他试图用还能动弹的右臂撑起身体,带动受伤的左半边身体,向仅仅几米之遥的诊所后门爬去!
同时,他的右手本能地、极其艰难地摸索向腋下枪套的位置——那里藏着他从不离身的配枪,一支格洛克17。
然而,左肩的剧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在搅动,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牵扯到被子弹撕裂粉碎的神经和肌肉,引发一阵阵几乎让他昏厥的痉挛。
鲜血像廉价的自来水一样,随着他的挣扎不断涌出,迅速带走他的体温和力量。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浇在他身上,带走更多热量,视线开始模糊、旋转。
嘎吱——!
刺耳的、橡胶轮胎在湿滑路面极限摩擦的尖叫,如同地狱的刹车声,在巷口骤然响起!一辆黑色的、如同幽灵般的丰田皇冠(Mark II)如同从雨幕中凭空钻出,以近乎漂移的姿态急刹停住!
车身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车头不偏不倚,死死堵住了狭窄的巷口!
引擎盖在雨水中蒸腾着微弱的热气。
前后车门几乎在同一时间被猛地踹开!
两个穿着厚重黑色雨衣、戴着只露出眼睛和鼻孔的黑色面罩、身材异常魁梧健硕的男人,如同两头蓄势己久的黑色猎豹,迅捷而无声地蹿出!
他们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冷酷效率,目标明确地扑向倒在血泊中挣扎的田中!
其中一人手中赫然握着一支装有粗大针管的强效麻醉枪,针尖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冷的寒光;另一人手中则盘绕着坚韧的黑色束缚带!
诊所那扇沉重的、涂着绿漆的铁质后门,在巨大的惊恐中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中村医生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门缝中,当他看清巷子里如同噩梦般的景象——倒在血泊中的田中,以及那两个杀气腾腾扑来的黑色身影时,老人浑浊的双眼瞬间因极致的恐惧而瞪圆,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田中先生——!!!”
一切都在不到三秒的时间内发生!死亡的气息浓烈得压过了雨水的腥气!
就在那个手持麻醉针的黑衣人,戴着黑色战术手套的手即将粗暴地抓住田中染血的右臂,冰冷的针尖即将刺下;另一个黑衣人手中的束缚带也己抖开,准备套向田中脖子的瞬间!
“田中前辈——!!!”
一声凄厉、绝望、却蕴含着火山般爆发力量的女性呼喊,如同撕裂布帛般,穿透了层层叠叠的雨幕!
那声音里饱含的惊骇、愤怒和不顾一切的决绝,甚至让两个训练有素的黑衣人动作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微不可查的凝滞!
一道纤细得如同雨中芦苇,此刻却爆发出惊人速度的身影,如同离弦的劲弩,从巷口对面那家24小时便利店狭窄的、被雨水冲刷得透亮的塑料门帘下猛地冲出!是小林美雪!
她一首在这里!
从接到田中那个信号被强行切断、只留下半句警告的紧急电话开始,极度的恐慌就像冰冷的毒蛇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疯狂地尝试联系田中所有可能藏身的安全屋号码,回应她的只有忙音或空寂。
凭着田中曾经无意间提过港区“老朋友”的零星线索,以及一种近乎绝望的首觉,她冒险来到了“蓝鸟”诊所附近。
她不敢贸然进入,生怕自己暴露反而成为前辈的负担。
只能在对街便利店狭小的屋檐下,像一只受惊的鹌鹑般蜷缩着,忍受着刺骨的寒风和斜扫进来的冰冷雨水,眼睛死死盯着诊所那扇不起眼的后门。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当看到那个熟悉却明显佝偻虚弱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后门,撑着黑伞走下楼梯时,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刚想冲过马路迎上去,那声如同恶魔低语般的消音枪响就撕裂了雨幕!
她亲眼看着田中前辈如同被折断的麦秆般向前扑倒,那喷溅的鲜血在灰暗的雨景中红得刺眼,红得让她瞬间窒息!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恐惧!
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压倒了所有本能!
田中前辈命悬一线!
那份凝聚了森口先生、可能还有更多无辜者生命的U盘罪证,那份揭露藤井组与高盛勾结、吞噬国家的黑暗证据,绝不能断送在这里!
绝不能落入那些黑衣人手中!
美雪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无视了瓢泼大雨瞬间将她单薄的衣衫彻底浇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她因紧张而剧烈起伏的轮廓;无视了刺骨的寒冷让她浑身控制不住地战栗;无视了那两个如同死神化身的黑衣人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杀意!
她的眼中只有倒在冰冷血泊中、生命正急速流逝的田中前辈,以及……他因剧痛挣扎而微微敞开、浸透了鲜血的深蓝色外套口袋边缘——一个熟悉的、冰冷坚硬的黑色塑料U盘一角,在血水和雨水的浸泡下,顽强地露了出来!
那是田中前辈用身体和生命在保护的希望!是无数看不见的牺牲者用沉默换来的、指向真相的唯一火种!
“滚开!” 美雪爆发出与她纤细身材完全不符的、如同受伤母兽般的狂野力量,她没有选择绕行,而是将全身的力量和速度集中在肩头,像一列失控的火车,狠狠地、不顾一切地撞向离她最近的那个手持束缚带、正弯腰准备控制田中的黑衣人!
黑衣人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田中身上,对巷口这个“意外因素”毫无防备。他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力从侧后方猛烈袭来,重心瞬间失衡,魁梧的身体被撞得一个趔趄,脚下湿滑的泥水让他狼狈地向前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束缚带脱手掉在泥水里。
“八嘎!” 另一个手持麻醉针的黑衣人反应快如闪电,眼中凶光暴射,立刻放弃了田中这个暂时无法移动的目标,手腕一翻,那闪着致命寒光的粗大针管如同毒蛇的獠牙,带着凌厉的风声,精准地刺向美雪的脖颈!动作狠辣,意图瞬间制服这个突然搅局的“小虫子”!
死亡的寒意瞬间笼罩美雪!
求生的本能和拯救前辈的执念让她的大脑在极限状态下高速运转!
她没有试图硬挡,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凭借着娇小身材带来的灵活性,猛地一个急停侧身!
冰冷的针尖带着一丝凉意,擦着她湿透的手臂外侧皮肤掠过!锋利的针头划破了薄薄的衣料,在她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迅速渗出血珠的、火辣辣的伤痕!
剧痛反而刺激了她的神经!
借着侧身的惯性,美雪利用对方手臂挥出后露出的短暂空档,毫不犹豫地矮身下潜,动作敏捷得如同泥鳅,从黑衣人因攻击而张开的腋下空隙间惊险地钻了过去!
泥水溅了她一脸,但她毫不在意!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田中前辈!他身下那不断被雨水稀释的鲜血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的手,被雨水浸泡得冰冷刺骨,此刻却带着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比坚定的力量,猛地伸进了田中那己被鲜血浸透、触感温热粘腻的外套口袋!
指尖清晰地触碰到了那个冰冷、坚硬、熟悉的矩形物体!她纤细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抓住!
“U盘!在她手里!抓住她!” 被撞开的黑衣人终于稳住身形,看到美雪手中紧握的黑色物件,目眦欲裂,用带着浓重关西腔的日语厉声咆哮!
两人瞬间调转目标,如同两头被激怒的饿狼,带着可怕的压迫感,再次凶猛地扑向刚刚得手、还半跪在田中身边的美雪!
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她娇小的身躯。
美雪抓住U盘,冰凉的塑料外壳紧贴着她滚烫的掌心,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时间去看一眼田中前辈的情况!
她立刻利用半跪的姿势,用尽腰腹力量向后猛地一滚!
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她的后背,碎石和垃圾硌得生疼,但她死死攥着U盘,如同攥着自己和无数人最后的心跳!
在翻滚的瞬间,她的目光扫过田中苍白的脸——他的眼睛半睁着,瞳孔似乎己经开始扩散,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仿佛想传递最后的信息。
那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一种深切的、无声的催促!
“前辈!等我!” 美雪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如同杜鹃啼血!她不再试图对抗这两个不可战胜的凶徒!唯一的生路就是跑!不顾一切地跑!
她猛地从泥水中弹起,湿透的长发贴在脸颊上,冰冷的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凭借着之前无数次踩点对这片区域的刻骨铭心,爆发出身体里最后一丝潜能,像一道被狂风撕扯的闪电,朝着巷口另一个方向——那条更狭窄、更肮脏、堆满了腐烂垃圾桶和废弃建材的死胡同亡命狂奔!
她知道,在那条看似绝路的尽头,一堆锈蚀的波纹铁皮后面,隐藏着一个不起眼的、被铁栅栏虚掩着的、通往城市地下污水管网系统的废弃检修口!
那是她之前像鼹鼠一样探查这片区域时发现的、唯一的、渺茫的生路!
“追!别让她跑了!”
两个黑衣人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不仅胆大包天,竟然还对这片迷宫般的小巷地形如此熟悉!短暂的错愕后是暴怒!
他们立刻拔足狂追!沉重的军靴踩在泥水里,发出“啪啪”的巨响,如同索命的鼓点,紧紧咬在美雪身后!
美雪在湿滑泥泞、遍布障碍的小巷中跌跌撞撞地狂奔。冰冷的雨水疯狂地抽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脚下打滑,一个趔趄,鞋跟似乎卡在了砖缝里,她毫不犹豫地甩掉碍事的高跟鞋,赤脚踏在冰冷刺骨、布满碎石和玻璃渣的污水中,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身后越来越近的、如同野兽般的沉重喘息声!
死胡同尽头那堆锈蚀的波纹铁皮越来越近!她甚至能看到铁皮后面那黑洞洞的入口!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扑到铁皮堆前,不顾上面锋利的锈蚀边缘划破手掌,奋力扒开一道缝隙!
一股混合着浓烈霉味、腐烂物和污水恶臭的、令人作呕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没有丝毫犹豫,如同钻入洞穴的受惊动物,一头扎进了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纤细的身影瞬间被浓稠的黑暗彻底吞噬!
两个黑衣人紧随其后冲到铁皮堆前,看着那个黑洞洞、散发着地狱般恶臭的狭小入口,其中一个狠狠一脚踹在旁边的垃圾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用英语气急败坏地咒骂道:
“Fug shit!这该死的耗子洞!”
他们身上没有携带照明和攀爬装备,面对未知的、可能遍布危险的地下迷宫,即使是他们也感到了犹豫和本能的厌恶。
其中一人迅速掏出对讲机,按下通话键,用流利但带着一丝急促的英语快速汇报:
“‘信天翁’中枪,左肩穿透伤,丧失行动能力!U盘被‘分析师’抢夺!她逃进了东南侧巷尾废弃污水管道入口!
重复,‘分析师’持有U盘,逃入地下管网!请求立即支援!封锁所有周边区域下水道出口!派‘清道夫’小组携带装备下来!要快!”
雨水,冰冷而无情,像天神的眼泪,又像冲刷罪证的帮凶,持续不断地倾泻而下。
它们冲刷着狭窄肮脏的小巷,冲刷着地面上那滩被不断稀释、却依然刺目的猩红血水,也冲刷着田中雅人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
中村医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扑倒在田中身边,徒劳地用自己苍老的、沾满雨水和泥污的双手死死按住田中肩胛骨下方那个仍在汩汩冒血的恐怖创口。
温热的血液不断从他颤抖的指缝间涌出,又被冰冷的雨水带走。
老人浑浊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滚落,滴在田中苍白如纸的脸上,他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田中先生!撑住啊!求求你撑住!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啊——!”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雨巷中回荡,充满了绝望的悲鸣。
田中躺在冰冷刺骨的泥水血泊之中,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在无边的黑暗和剧痛的潮汐中浮沉。
身体的感觉正在迅速离他远去,寒冷深入骨髓,唯有左肩那地狱般的灼痛还在顽固地提醒他生命的存在。
视线模糊不清,耳边中村绝望的呼喊和滂沱的雨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
然而,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瞬,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艰难地在他沾满血污和雨水的嘴角勾起。
那弧度里没有痛苦,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尘埃落定般的、深沉的欣慰。
U盘……美雪……拿走了……就像接力赛,最后的火种……没有熄灭……还在……还在黑暗的地下……倔强地……燃烧……这念头成了他坠入无边黑暗前,唯一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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