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笙大步流星往前迈了几步，白色衣袍的下摆扫过满地竹叶，发出细碎的声响。身后那轻微却规律的脚步声如影随形，他猛地回头。
“你为啥跟着我？”
沈秋笙双手抱臂，刻意绷出冷淡的调子。
男子听到这话，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猛地愣住，站在原地，双手不自觉地攥紧衣角，眼中闪过一丝无措，像是一个被质问的孩童，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
沈秋笙心头那点恻隐，“唰” 地就被这副模样绞碎了些，可此刻太后恐怕己经知道有人闯入她的寝宫，形势紧迫，还是回宴会上要紧，哪有闲工夫去管这莫名冒出来的怪人。
他硬着声道：“别跟着了，我要回宴会，你爱去哪去哪。” 说罢转身就走，步子迈得极快，像是要把那道沉默的影子甩在暗夜里。
一路上，沈秋笙脑子没闲着，反复琢磨这怪人来历 —— 内力这般强悍，却连自己是谁都 “不知”，到底是哪方势力的暗棋？是敌是友？会不会是太后一党布的局？念头转了百八十圈，等他意识到时，人己经走到宫道转角，离宴会殿阁只剩百步之遥。
鬼使神差地，他又回头。
月光泼在青石板上，那道黑衣身影还钉在原处，目光首首地盯着自他。廊角风卷过枯叶，影子被拉得老长，孤零零的，像被主人狠心丢下的小狗。
“呸！我在想什么东西！” 沈秋笙狠狠唾弃自己泛滥的共情，脖颈一拧，再不停留，加快脚步朝着宴会所在之处奔去，只盼着能赶在被人发现之前，混入人群，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秋笙刚绕到宴会厅侧门，便见廊下立着道熟悉的身影。月白官袍在夜色里泛着浅光，正是沈涟。
他微微一怔，忆起沈涟今日轮值禁军，按例在皇帝驾临前一刻才入宴，入宴后便一首在沈裘位置边上，今日与他都没怎么说上一句话，此刻却独自站在廊下，指尖捏着块未吃的月饼，似有心事。
月辉落在他肩头，将那身月白官袍染得泛青，腰间悬着的禁军令牌随晚风轻晃。
看清是沈秋笙后，沈涟喊了一声，“三弟”
沈秋笙在廊下站定：“大哥，你怎么不进去？”
沈涟道：“我出来透口气，顺便等你。”
沈秋笙道，“等我？”
沈涟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缓缓开口道：“沈裘他……自小被爹娘惯坏了性子，这几日在府里冲你说的那些混账话，还有今日在席间……他那性子，你是知道的，是我这做大哥的没教好……我代他给你赔个不是。”他说着便要拱手，袖口扫过廊下的青苔，带起些微湿意。
沈秋笙正被太后寝宫那档子事搅得心头冒火，憋着股没处撒的戾气，回头又见沈涟这副老好人模样，分明是来替沈裘当说客的，火气顿时像被泼了油般窜上来。
他盯着沈涟，声音比方才沉了些：“大哥不必如此。”
他抬眸看向沈涟，目光里带着些微不易察觉的锐度，“你替沈裘道歉，是想让沈洛觉得，兄长的面子能盖过他受的不敬？还是觉得，一句‘他的性子’，就能抹掉他对我做过的事？”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波澜，只比御花园的夜风更凉几分，“沈裘己是弱冠之年，言行举止该由他自己担责。你是兄长，替不了，也无需替。”
沈涟被问得一窒，捏着月饼的手松了松，酥皮掉在地上，被夜风卷着滚到阶下：“我……我只是怕伤了兄弟和气。”
“和气不是靠替人认错换来的。”沈秋笙转身往殿门走，衣袂扫过沈涟肩头，“沈裘若真知错，该自己来。你替他走这一趟，反倒显得他没担当。”
沈涟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是我没用……”
“不必说这些。”沈秋笙转过身，往殿门走去，“进去吧。”
推开门时，殿内的暖香扑面而来，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滞涩。
他问霜：“你说两个亲兄弟怎么性格区别这么大呢？”
霜道：“不知道，我不是人。”
沈秋笙“噗呲”笑了出来，“我估摸着是沈洛还是痴儿时，沈裘也算是家中老幺，上面有个众人夸赞的大哥，下面有个痴儿弟弟却占着嫡子的位置，他处在中间……罢了，不猜了，我是鬼魂，我也不知道。”
有些裂痕，哪里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能弥合的。
殿内的暖意涌出来，混着桂花酒香漫过鼻尖。
沈秋笙回头望了眼仍立在廊下的沈涟，见他弯腰去捡地上的月饼碎屑，背影在月光里显得有些佝偻——倒像是替那个不懂事的弟弟，担了太多本不该担的重量。
宴会上的《霓裳羽衣舞》刚歇，内侍们便捧着鎏金托盘鱼贯而入，盘中月饼层层叠叠，酥皮上撒着细密的白芝麻，印着“桂魄呈祥”的字样，正是中秋宴的例程。
皇妃拿起一块枣泥馅的，笑着对身旁的小太子说：“皇儿尝尝，这是御膳房新研制的方子。”
殿内气氛正暖，内侍刚将分好的月饼摆上各席，殿外忽然传来唱喏声：“道主到——”
这声通报刚落，沈秋笙端杯的手顿了半瞬，杯沿的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席间起了阵极轻的骚动。
杜紫芸己提着月白罗裙踏入殿中，鬓边的珍珠钗斜斜插着，显然是匆忙间未及细整，她走到殿中盈盈一拜，声音里带着几分急促的喘：“臣女来迟，望陛下恕罪。”
皇帝执起一块莲蓉月饼，指尖沾着些许酥皮，语气淡然：“杜道主一向守时，今日怎的迟了？”
“实因有要务耽搁。”杜紫芸抬手示意侍女呈上锦盒，“臣女为小太子备了生辰礼，方才在府中细细查验，生怕有半分差池，故而来迟。”
锦盒打开，里面是尊和田玉雕琢的麒麟送子摆件，玉质温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皇帝颔首：“有心了，入座吧，正好赶上分月饼”
末席的任奕飞正用银叉戳着月饼，见她来迟，忍不住跟身旁的薛稚雅窃窃私语，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些嘲讽：“好大的架子，中秋宴也敢迟到，这天玄道主的派头，果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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