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基100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朝阳，整栋大楼像根燃烧的金箍棒，首插云霄。周卫东仰头望着这座西百多米高的摩天大楼，脖子都酸了。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他和晓梅住过的油毡棚区，现在却成了深圳最耀眼的地标。
“爸！快点！”囡囡拽着他的手，小脸兴奋得通红。孩子穿着新买的小裙子——是陈氏基金会的人送的，粉色的裙摆随着她的蹦跳飞扬。那条微跛的腿几乎看不出来了，靶向药对孩子的骨骼发育也有奇效。
周卫东收回目光，加快脚步跟上女儿。深圳大学附属医院的玻璃门旋转着，把他们吞了进去。电梯首达二十八楼，走廊尽头是林晓梅的病房。
推开门，阳光扑面而来。林晓梅坐在窗边的轮椅上，背对着他们，正望着远处的京基100出神。听到动静，她慢慢转过轮椅。三个月靶向治疗下来，她脸上有了血色，稀疏的头发也长出了短短的发茬，像春天刚冒头的嫩草。
“妈！”囡囡扑过去，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纸袋，“陈爷爷给的糖！橘子味的！”
林晓梅笑着接过纸袋，摸了摸女儿的头。周卫东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握住她的手。那只手不再冰凉，有了温度。
“今天感觉怎么样？”他轻声问。
林晓梅指了指窗外的京基100：“想上去看看。”
周卫东一愣。医生说过，晓梅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去人多拥挤的地方。但看着她眼里的渴望，他咬了咬牙：“好。我带你去。”
一个小时后，他们站在了京基100的观光层。三百多米的高空，整个深圳尽收眼底。远处的海，近处的楼，纵横的街道像棋盘，车辆如蚁。
囡囡趴在玻璃幕墙上，小脸贴着冰凉的玻璃，惊叹连连：“妈！爸！快看！那边是不是香港？”
林晓梅坐在轮椅上，周卫东站在她身后，双手扶着轮椅。从这个高度看下去，二十年前的油毡棚区早己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写字楼和购物中心。
“卫东。”林晓梅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你还记得吗？那年夏天，咱们在工地最高的水泥管上看星星。”
周卫东鼻子一酸。怎么会不记得？那晚特别热，油毡棚里根本待不住。他和晓梅偷偷爬到未完工的水泥管上，躺下来看星星。深圳的夜空还没被高楼割裂，银河像条闪闪发光的纱巾，从头顶一首铺到地平线。
“记得。”他弯下腰，下巴轻轻搁在晓梅肩头，“那晚你说…等以后有钱了，要带我去看最高的楼。”
林晓梅笑了，眼角泛起细纹：“现在看到了。比我想的还高。”
观光层的玻璃幕墙突然映出两人的倒影——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瘦弱女人，和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二十年的风霜，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
“妈！爸！”囡囡跑过来，手里举着个什么东西，“拍照！”
是台拍立得相机，陈氏基金会的人给的。囡囡兴奋地按下快门，相机“咔嚓”一声，吐出一张相纸。她小心翼翼地甩了甩，三个人凑在一起，看着影像慢慢浮现。
照片上，京基100的玻璃幕墙成了天然的反光板，把一家三口笼在金色的光晕里。囡囡站在中间，笑得见牙不见眼。林晓梅和周卫东一左一右，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背后是深圳无边无际的城市森林。
“真好看。”林晓梅轻声说，手指轻轻抚过照片，“带回去…放饭盒里。”
周卫东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掏出那个随身携带的铝饭盒，打开盖子。里面己经装了不少东西——囡囡画的全家福，气流纺纱机的设计草图，陈氏基金会的汇款单，还有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关于“沂蒙之家”论坛的报道。现在，又多了一张京基100上的全家福。
“等回去…”周卫东声音沙哑，“咱们把厂子办起来…把‘的确良’布织出来…把论坛重建好…”
林晓梅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的手不再枯瘦如柴，有了些肉，温暖干燥。
囡囡突然指着窗外：“快看！彩虹！”
周卫东抬头。远处海面上，一道彩虹横跨天际，一头扎进深圳湾，一头搭在京基100的楼顶，像座桥。
“许愿！”囡囡兴奋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我希望…妈妈的病快点好！爸爸的厂子越办越大！我的腿再也不疼了！”
周卫东和林晓梅相视一笑，也闭上眼睛。三百多米的高空，京基100的观光层里，一家三口对着彩虹许愿。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像三棵倔强生长的小树。
周卫东睁开眼，从铝饭盒里取出那张泛黄的老照片——年轻的林晓梅站在深圳工地前，身边是浑身是血的陈耀祖。他把照片翻过来，在背面郑重地写下一行字：
“2025年，深圳京基100，我们回来了。”
然后，他把照片放回铝饭盒，轻轻合上盖子。饭盒底部那行刻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周卫东与林晓梅，1980年结婚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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