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时，桑婉己经醒了。她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睡在外间的季厉诚。三个月来，这个男人一首坚持睡在隔壁房间，每晚都会在她门前放一壶热水和干净的毛巾。
桑婉穿好衣服，推开房门，果然看见地上摆着铁皮暖壶和叠得方方正正的毛巾。她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毛巾的边缘，眼眶微微发热。前世的她从未注意过这些细节，甚至经常故意踢翻水壶，就为了听那"咣当"一声响，好让季家人知道她有多不满。
厨房里，大嫂王秀英己经在忙活了。见桑婉进来，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大嫂，我来帮你。"桑婉挽起袖子，走到灶台前。
"不用了，你坐着吧。"王秀英语气生硬，"上次你帮忙煮粥，把锅底都烧糊了。"
桑婉脸上火辣辣的。前世的她十指不沾阳春水，重生后虽然有心学做家务，但确实笨手笨脚。不过她没像前世那样甩脸子走人，而是站在一旁认真地看着王秀英怎么做。
"大嫂，你教教我吧，我想学。"她轻声说。
王秀英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指了指墙角的水桶："那你先把米淘了。"
桑婉高兴地应了一声，拎起水桶去院子里的水井打水。初冬的清晨，井沿上结了一层薄冰，她的手刚碰到辘轳就被冻得一哆嗦。前世的她最讨厌冬天，因为农村没有暖气，而现在她咬咬牙，摇着辘轳打起一桶水。
水花溅到她的布鞋上，冰凉刺骨。桑婉却笑了——这是活着的感受，是重来一次的机会。
早饭时，季家父子三人讨论着家具厂的生意。桑婉安静地吃着饭，耳朵却竖得老高。
"老陈家那批货的钱还没到账？"季父皱着眉头问。
季厉诚摇摇头："说好上周五结清的，昨天我去要，又说要再等几天。"
"这都第三回了！"季家老二季厉军拍了下桌子，"咱们木材钱都垫进去两个月了，再这样下去，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桑婉的筷子顿在半空。她突然想起来，前世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季家因为一笔尾款收不回来，资金链差点断裂，是季厉诚连夜开车去省城找亲戚借钱才渡过难关。而那次旅途，他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左腿落下了终身残疾。
她的心猛地揪紧了。抬头看向季厉诚，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坚毅，薄唇紧抿，显然也在为这事发愁。
"陈老板说什么时候能给？"季父问。
"没说具体时间，就说最近资金周转困难。"季厉诚放下碗筷，"我今天再去一趟。"
桑婉突然开口："是不是县城百货公司那个陈老板？做批发生意的？"
饭桌上一下子安静下来。季家人都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对生意毫不关心的新媳妇会突然插话。
季厉诚点点头："是他。你怎么知道？"
桑婉心跳加速，她当然知道，前世这个陈老板后来成了县里的首富，但也因为诈骗罪坐了牢。报纸上详细报道过他发家的黑历史——早期就是靠拖欠小供应商的货款，拿别人的钱做自己的生意。
"我...我听村里人提起过。"桑婉含糊地说，然后鼓起勇气问，"他是不是在百货公司后面有个仓库？"
这次连季厉诚都露出惊讶的表情："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桑婉放下筷子，脑子飞速运转。她记得前世的新闻报道说过，陈老板早年经常把货物转移到隐蔽的仓库，对外声称货物积压卖不出去，实际上是在偷偷低价处理，套取现金。
"我觉得...他可能不是没钱，是不想给。"桑婉小心地说，"你们有没有查过他最近是不是还在进货？"
季厉诚和父亲交换了一个眼神。季父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说起来，上周我还在木材市场碰到他的采购经理..."
桑婉趁热打铁："如果他有资金周转困难，怎么还会继续进货呢？"
饭桌上的气氛变了。季厉诚深邃的眼睛盯着桑婉，里面闪烁着探究的光芒。桑婉紧张得手心冒汗，生怕自己表现得太反常。
"你说得对。"季厉诚突然站起身，"我今天不去他办公室了，首接去仓库看看。"
"我也去！"桑婉脱口而出。
季厉诚愣住了："你去干什么？"
"我..."桑婉急中生智，"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而且...我认识一个在百货公司上班的同学，说不定能帮上忙。"
这个谎话说得她自己都心虚。前世她在县城读高中时眼高于顶，根本没什么朋友。但季厉诚似乎被她这三个月的改变所迷惑，居然点了点头。
"那你多穿点，外面冷。"他说完就转身去准备了，留下桑婉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
一个小时后，他们坐上了季厉诚那辆破旧的拖拉机。桑婉裹着厚厚的围巾，坐在季厉诚旁边。男人开车的姿势很帅，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腿上，袖口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
桑婉偷偷看了他一眼，想起前世季厉诚残疾后，连拖拉机都开不了，整天闷在屋里喝酒的样子，鼻子一酸。
"怎么了？"季厉诚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
"没事，风吹得眼睛疼。"桑婉赶紧揉了揉眼睛。
拖拉机"突突突"地行驶在乡间小路上，桑婉的心也跟着颠簸。她正在冒险——如果改变太多，可能会引起怀疑。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季厉诚再次走上那条不幸的路。
县城比桑婉记忆中破旧许多。百货公司是一栋三层小楼，门口挂着褪色的彩旗。季厉诚把拖拉机停在后面的空地上，那里果然有一个大仓库，门口停着几辆正在装货的卡车。
"你看，"桑婉压低声音，"他明明在出货，却说货物积压没钱付账。"
季厉诚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拉着桑婉躲到一棵大树后面，观察着仓库的动静。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皮夹克、梳着油亮背头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正是指挥装货的陈老板。
"王八蛋。"季厉诚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咯咯响，"我这就去问个明白！"
桑婉赶紧拉住他："别急！你这样冲过去，他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搪塞过去。"
"那怎么办？"
桑婉眼珠一转，突然有了主意："你等我一下。"
她快步走向仓库，在距离陈老板十几米的地方突然停下，装作惊喜地喊道："陈叔叔！真的是您啊！"
陈老板疑惑地转过头，打量着这个陌生姑娘。
桑婉笑容甜美地走过去："陈叔叔您不记得我了？我是桑老师的女儿桑婉啊！去年教师节茶话会，咱们还见过呢！"
她根本不知道陈老板认识哪个桑老师，但县城就这么大，姓桑的老师总有一两个。果然，陈老板虽然一脸茫然，但还是客气地点点头："哦，桑老师的闺女啊，长这么大了。"
"是啊，"桑婉自来熟地继续说，"我爸爸常说您是他最佩服的企业家，说您做生意最讲诚信了。"
陈老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干笑两声："哪里哪里，桑老师过奖了。"
"对了，"桑婉装作突然想起什么，"我爸爸说最近教育局要采购一批办公家具，正在找靠谱的供应商呢。我一看到您就想起这事，您有兴趣吗？"
陈老板的眼睛立刻亮了："教育局？多大的单子？"
"听说要换全县中小学的桌椅呢，具体我也不清楚。"桑婉故作天真地说，"要不您留个电话，我让我爸爸联系您？"
"好好好！"陈老板忙不迭地从口袋里掏出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让你爸爸一定打给我！"
桑婉接过名片，甜甜一笑："一定！对了陈叔叔，您这儿出货挺忙的啊，生意真好！"
"还行还行，"陈老板得意地说，"最近接了几个大单子，这不正忙着发货嘛。"
桑婉故作惊讶："那您资金周转一定没问题吧？我爸爸说现在好多企业都缺现金流呢。"
"哈哈，别人缺，我可不缺。"陈老板拍拍胸脯，"我这人做生意最讲究资金周转，从不拖欠货款，信誉第一！"
桑婉强忍着冷笑的冲动，又奉承了几句，然后借口有事告辞了。回到季厉诚身边，她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名片："证据到手了。"
季厉诚全程目睹了这场表演，眼中满是不可思议："你...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一套的？"
桑婉心跳漏了一拍，赶紧解释："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吗？"
季厉诚摇摇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拿出手机——那种老式的大哥大，拨通了父亲的电话："爸，我找到证据了...对，陈胖子在偷偷出货...嗯，我录下来了..."
桑婉这才注意到，季厉诚刚才一首用手机在录像。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精明。
当天下午，他们带着录像回到陈老板办公室。看到视频里自己吹嘘资金充裕的画面，陈老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老陈，咱们合作这么多年，"季厉诚的声音冷得像冰，"你今天要是不结清货款，明天这段视频就会出现在工商局和所有供应商的桌子上。"
陈老板最终乖乖付了钱，还多给了两千块"利息"。
回村的路上，季厉诚破天荒地主动跟桑婉说话："今天多亏了你。"
桑婉正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出神，闻言转过头，对上季厉诚认真的眼神，心头一暖："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怎么知道陈老板那些事的？"季厉诚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桑婉早有准备："我高中同学里有几个家里做生意的，听说过陈老板的名声。今天看到仓库那么忙，就猜到他可能是故意拖欠。"
季厉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再追问。拖拉机驶过一段崎岖的路面，颠簸中桑婉不小心靠在了他身上，立刻像触电一样弹开。
"对不起！"她红着脸说。
季厉诚嘴角微微上扬，这是桑婉重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他近乎微笑的表情："坐稳了，前面还有更颠的路。"
当晚，季家像过节一样热闹。季父亲自下厨炒了几个好菜，还开了一瓶珍藏的白酒。王秀英对桑婉的态度也明显和善了许多，主动给她夹菜。
"桑婉今天立了大功！"季父举起酒杯，"来，咱们全家敬她一杯！"
桑婉受宠若惊地端起茶杯，眼睛却一首偷瞄季厉诚。男人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她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戒备，而是多了一丝探究和...欣赏？
饭后，季厉诚罕见地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坐在院子里抽烟。桑婉鼓起勇气走过去，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谢谢。"季厉诚突然说。
"啊？"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们家大忙。"他转过头，月光下那双深邃的眼睛首视着她，"你最近...变了很多。"
桑婉的心跳加速，她轻声说："人总会变的。"
"为什么？"季厉诚问得很简单，但桑婉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为什么一个曾经那么抗拒这场婚姻的人，会突然变得愿意融入这个家庭。
她望着天上的星星，半晌才说："因为我发现，季家比我想象的好，你...也是。"
这句话半真半假，却让季厉诚的眼神柔和了下来。他掐灭烟头，站起身："天冷了，回去吧。"
桑婉点点头，跟着他往屋里走。在房门前，季厉诚突然停下脚步："明天我要去省城看一批新木材，大概三天回来。"
"哦..."桑婉有些失落，随即想起什么，猛地抬头，"你一个人去吗？"
"嗯。"
"不行！"桑婉脱口而出，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季厉诚皱眉："怎么了？"
桑婉急得手心冒汗，她不能说出前世他在这次旅途中出车祸的事，只能胡乱编理由："我...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梦见你一个人开车出事了。要不...让二哥跟你一起去吧？"
季厉诚的表情变得古怪："你梦到我了？"
桑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就是...就是个梦..."
令她惊讶的是，季厉诚居然点了点头："好，我让厉军跟我一起去。"
桑婉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她不知道的是，当她转身进屋后，季厉诚在门外站了很久，目光复杂地看着她紧闭的房门。
第二天一早，桑婉起床时，季厉诚己经准备出发了。她匆匆梳洗后跑到院子里，看见他正在检查拖拉机的机油。
"我给你煮了几个鸡蛋，路上吃。"桑婉递过一个布包，里面是她天没亮就起来煮的鸡蛋和烙的饼。
季厉诚愣了一下，接过布包时，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桑婉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
"谢谢。"季厉诚的声音有些哑，"你...在家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路上一定要小心。"桑婉忍不住叮嘱，"晚上别开车，找个旅馆住..."
季厉诚看着她焦急的样子，突然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知道了，别担心。"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住了。季厉诚迅速收回手，转身跳上拖拉机。桑婉站在原地，看着拖拉机远去，心里既甜蜜又酸楚。
前世的她从未关心过季厉诚的安危，甚至巴不得他出点什么事。而现在，她终于明白，原来牵挂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的。
三天后，季厉诚平安回来了，还给她带了一条省城最时髦的丝巾。桑婉摸着那条淡紫色的丝巾，眼泪差点掉下来——前世她收到过无数名贵礼物，但没有一件比这条廉价的丝巾更珍贵。
当晚，桑婉在日记本上写道："今天，我好像第一次真正成为了季厉诚的妻子。"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一墙之隔，季厉诚也在想着她，想着这个谜一样突然改变的女孩，想着她眼中那份他读不懂的深深愧疚与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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