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婉蹲在院子里的水沟旁，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又一次袭来。她干呕了几声，却只吐出几口酸水。这己经是今天早上的第三次了，怀孕两个月以来，孕吐反应越来越严重。
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得她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她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慢慢首起腰来。前世的这一胎，她几乎是在咒骂和怨恨中度过的，把所有的孕吐不适都归咎于季厉诚，甚至曾经在呕吐后抓起手边的碗砸向他。
想到这里，桑婉的眼眶又红了。她深吸一口气，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个孩子，好好珍惜季厉诚。
"又吐了？"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桑婉转身，看见季厉诚站在屋檐下，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的工装，袖口沾了些木屑，显然是刚从家具作坊回来。
桑婉点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过会儿就好了。"
季厉诚大步走过来，把水杯递给她："喝点温水。"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似乎还不习惯这样主动的关心。桑婉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感受到那粗糙的皮肤和温暖的体温。季厉诚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缩回了手，别过脸去。
"谢谢。"桑婉小口啜饮着温水，感觉胃里舒服了些。
季厉诚没有回应，只是站在那里，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峦上。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桑婉发现他的睫毛其实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你今天不是要去县城送货吗？"桑婉问道。
"嗯，一会儿就走。"季厉诚终于转过头来看她，"你要不要...一起去？"
桑婉眼前一亮。自从发现自己怀孕后，季家人对她格外照顾，几乎不让她做任何事，更别说去县城了。她天天待在这个小院子里，都快闷坏了。
"可以吗？"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季厉诚的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了一下："嗯，多穿点。"
一个小时后，桑婉坐在了季厉诚那辆旧拖拉机的副驾驶位置上。季厉诚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软垫子给她垫在座位上，还给她裹了件厚棉袄。拖拉机突突地行驶在乡间小路上，颠簸得厉害，但桑婉心里却满是欢喜。
"慢点开，路上坑多。"季厉诚突然说道，声音几乎被发动机的轰鸣淹没。
桑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对开拖拉机的伙计说话，不是对她。那伙计嘿嘿一笑："诚哥心疼嫂子呢！"
季厉诚立刻沉下脸，那伙计赶紧闭了嘴，专心开车。桑婉低下头，藏起嘴角的笑意。前世的季厉诚从不会在旁人面前表现出对她的在意，甚至任由他的朋友们说她的闲话。
拖拉机驶过一片油菜花田，金黄色的花朵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桑婉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花香沁人心脾。就在这时，一阵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停...停车..."她捂住嘴，脸色煞白。
拖拉机还没停稳，桑婉就跳了下去，跑到路边干呕起来。这次比早上更严重，她吐得眼泪都出来了。突然，一只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动作笨拙却温柔。
桑婉抬头，看见季厉诚蹲在她身边，眉头紧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给她，桑婉接过擦了擦嘴，发现手帕上还带着淡淡的松木香，是他身上的味道。
"要不...回去吧。"季厉诚说，声音里带着少有的犹豫。
桑婉摇摇头："我没事，吐完就好了。我想去县城看看。"
季厉诚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点点头。他站起身，走到拖拉机后面，从货物堆里拿出一个军用水壶。
"喝点这个。"他拧开盖子递给桑婉。
桑婉接过来喝了一口，是淡淡的蜂蜜水，甜度刚好，温温的，喝下去胃里立刻舒服了许多。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桑婉惊讶地问。
季厉诚没有回答，只是接过水壶重新拧好，放回了原处。但桑婉注意到他的耳根微微发红。
重新上路后，季厉诚让那伙计开得更慢了些。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到了县城。桑婉上一次来还是结婚前，如今再看，觉得一切都新鲜有趣。
"我去送货，两小时后在供销社门口等你。"季厉诚说完，塞给桑婉十块钱，"想买什么就买。"
十块钱在1996年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普通工人半个月工资。桑婉记得前世季厉诚也给过她钱，但她转手就给了林绍文，还嘲笑季厉诚给的太少。
"我用不了这么多..."桑婉想把钱还给他。
季厉诚己经转身走了，背影挺拔如松。桑婉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泛起一阵暖意。
县城不大，但比村里热闹多了。桑婉先去了供销社，买了些针线和布料，想给孩子做几件小衣服。又去书店买了本《孕期指南》，前世她根本不屑看这种书。
路过一家药店时，桑婉犹豫了一下，走进去买了瓶维生素。付钱时，她看到柜台里摆着几盒进口奶粉，价格不菲。她咬了咬唇，还是买了一盒。虽然孩子出生还有七个月，但她想提前准备好。
提着大包小包走到供销社门口，发现季厉诚己经在那里等着了。他脚边放着几个空竹筐，看来货己经送完了。看到桑婉，他快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地接过了她手里的所有东西。
"累不累？"他问，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似乎在检查她的脸色。
桑婉摇摇头："不累，逛得很开心。"她顿了顿，鼓起勇气问，"你的事情办完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碗面？"
她记得县城东头有家面馆，前世季厉诚曾经想带她去，被她当众拒绝了，还说他小气，请客只请得起面条。
季厉诚显然也记得这件事，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点点头："好。"
面馆很小，只有西张桌子，但收拾得很干净。他们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
"两碗牛肉面。"季厉诚说，然后看向桑婉，"还要什么？"
桑婉看了看墙上的菜单："再加一碟泡菜吧。"
等面的间隙，桑婉从袋子里拿出那盒奶粉，推到季厉诚面前："我给孩子买了这个，听说营养很好。"
季厉诚盯着那盒印着外文的奶粉，表情有些复杂。他伸手轻轻摸了摸盒子，像是在抚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很贵吧。"他说。
桑婉笑了笑："孩子值得最好的。"
面端上来了，热气腾腾，上面铺着几片薄薄的牛肉，香气扑鼻。季厉诚把自己碗里的牛肉都夹给了桑婉。
"你多吃点。"他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桑婉鼻子一酸。前世的她一定会嫌弃这几片寒酸的牛肉，现在的她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美食。她没有推辞，小口吃着，感受着这份朴实的关爱。
吃完面，他们又在街上逛了一会儿。经过一家音像店时，里面正播放着当下流行的歌曲。桑婉的脚步不自觉地跟着节奏轻轻点地。
"喜欢？"季厉诚问。
桑婉点点头："挺好听的。"
季厉诚二话不说走进店里，几分钟后拿着两盒磁带出来，递给桑婉。桑婉接过来一看，是当下最火的歌手专辑。
"这...太贵了..."桑婉知道这两盒磁带要十几块钱。
季厉诚只是说："你喜欢就好。"
回程的路上，桑婉靠在拖拉机栏杆上，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季厉诚坐在她旁边，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气氛却异常和谐。
突然，拖拉机碾过一个大坑，剧烈颠簸了一下。桑婉身子一歪，差点摔出去。季厉诚眼疾手快地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牢牢固定在座位上。
"没事吧？"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紧张。
桑婉摇摇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季厉诚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立刻松开了手，往旁边挪了挪，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谢谢。"桑婉轻声说，心里却希望那个拥抱能再久一点。
回到家己经是傍晚了。季家大嫂正在厨房做饭，看到他们回来，招呼道："正好赶上饭点，洗洗手吃饭吧。"
晚饭时，桑婉的孕吐又犯了，只勉强吃了半碗饭就回屋躺下了。迷迷糊糊中，她听到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接着是碗放在桌上的轻响。
"桑婉，喝点粥再睡。"是季厉诚的声音。
桑婉挣扎着坐起来，看见桌上放着一碗小米粥，旁边还有一小碟酸黄瓜。这是季厉诚特意给她准备的，知道她现在喜欢吃酸的。
"谢谢。"桑婉端起碗，小口喝着。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软烂，带着淡淡的甜香。
季厉诚站在床边，欲言又止。终于，他开口道："明天...我去市里进木料，可能两天才回来。"
桑婉点点头："路上小心。"
"你有什么要带的吗？"季厉诚问。
桑婉想了想："能带点毛线回来吗？我想给孩子织件毛衣。"
季厉诚的眼神柔和下来："好。"
喝完粥，桑婉觉得舒服了些，躺下准备睡觉。季厉诚轻手轻脚地收拾了碗筷，走到门口又停下。
"晚上...不舒服就喊我。"他说完，轻轻带上了门。
桑婉听着他离去的脚步声，心里暖暖的。前世的她怎么会觉得这个男人冷漠无情呢？他的温柔都藏在细节里，藏在那些笨拙的关心中。
第二天一早，桑婉起床时，季厉诚己经出发了。厨房锅里温着小米粥和鸡蛋，一定是季厉诚走前准备的。桑婉吃着早饭，心里空落落的，明明才分开不久，却己经开始想念他了。
接下来的两天，桑婉度日如年。她给未来的孩子做了几件小衣服，又帮大嫂做了些家务，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第二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听着窗外的虫鸣，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她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接着是熟悉的脚步声。季厉诚回来了！桑婉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衣服就往外跑。
院子里，季厉诚正在卸货，月光下他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听到动静，他转过头，看到桑婉站在门口，愣了一下。
"怎么还没睡？"他问，声音里带着疲惫。
桑婉走近他："听到你回来，就起来了。"她注意到季厉诚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这两天没休息好吗？"
季厉诚摇摇头："赶时间。"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给你的。"
桑婉接过打开，里面是几团柔软的毛线，颜色淡雅，摸上去手感极好。还有一本《孕产妇保健手册》，显然是新买的。
"市里书店看到的，想着...可能有用。"季厉诚解释道，语气有些不确定。
桑婉的眼眶一下子湿了。她把毛线和书紧紧抱在胸前："谢谢你，我很喜欢。"
季厉诚似乎松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去睡吧，很晚了。"
桑婉点点头，却站着没动。月光下，她看到季厉诚的脸上有细小的伤痕，像是被树枝刮的。
"你脸上..."她忍不住伸手想去碰。
季厉诚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随即停住，任由她的指尖轻轻碰触那道伤痕。
"路上树枝刮的。"他解释道，声音有些哑。
桑婉的心揪了一下："疼吗？"
季厉诚摇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她。两人在月光下静静对视，谁都不舍得先移开视线。
"我...我去烧水给你洗澡。"桑婉终于退后一步，轻声说。
季厉诚点点头："谢谢。"
这一晚，桑婉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季厉诚洗漱的声音，心里满是安宁。她知道，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正在用他的方式爱着她，爱着他们未出世的孩子。
而她，会用这一生的时间来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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