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苏锦绣那双本应浑浊癫狂的眸子，此刻却如同一潭被投入巨石的深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脸上那层厚厚的、用来伪装的疯癫面具，被林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撕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缝。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那张沾满污泥的脸，第一次正视着林溪。
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不再是之前的疯言疯语，
而是一种因为长久不与人正常交流而显得有些沙哑、却又如同冰珠落玉盘般清冷的声线。
“你是谁？”
这三个字，意味着她卸下了所有的伪装。
她知道，在眼前这个女人面前，任何伪装都毫无意义。
林溪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着地上的棋局，继续说道：
“你这一手‘挖断’，是想效仿当年韩信的‘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勇气可嘉，但时机、地点、人心，你一样都不占。
你以为的生路，其实是死路。”
“就像两年前，你明知皇后势大，却依旧选择在朝堂之上，与她的人为了一桩军粮案硬碰硬。
你以为你手握证据，占尽了‘理’，却忘了在这深宫之中，‘权’，才是唯一的理。
最终，你不仅没能扳倒她的心腹，反而暴露了自己的锋芒，被她反手一个‘巫蛊’的罪名，打入了这万劫不复之地。”
林溪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析着苏锦绣当年失败的根源。
苏锦绣的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这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激动，一种被人彻底看透、遇到知己的激动！
“你到底是谁？”她又问了一遍，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急切。
林溪这才缓缓抬眼，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平静而深邃。
“我是谁，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是和你一样的人。一个……本该被当成弃子，却偏偏不甘心就这么离开棋盘的人。”
“重要的是，让你家破人亡、将你打入冷宫的皇后，也同样……想要我的命。”
这几句话，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力量。
它瞬间在两人之间，建立起了一道最牢固的桥梁——共同的敌人，共同的仇恨。
苏锦绣死死地盯着林溪，沉默了许久，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穿。
“我凭什么信你？”她冷冷地问道，“你如今是皇上亲封的慧贵人，圣眷正浓，前途无量。
而我，只是一个被废的罪妃，一个活死人。
与我为盟，对你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前途做赌注。”
“不。”林溪摇了摇头，嘴边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我不是在拿前途做赌注，我是在拿我的命，赌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你只看到了我表面的风光，却没看到我脚下的万丈悬崖。
皇后的杀意，如影随形；皇帝的恩宠，更是薄如蝉翼，朝不保夕。
我若不想办法拥有自己的力量，不出三个月，下场绝不会比你好到哪里去。”
她看着苏锦绣，眼神变得灼热而真诚。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需要我庇护的弱者，我需要的是一把刀。
一把被藏在鞘中，积满了尘埃，但依旧锋利无匹的刀！
一把能洞悉朝堂格局，能看透人心鬼蜮，能为我剖析战局、制定策略的刀！”
“宸妃娘娘，”林溪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你甘心吗？你甘心你苏家的赫赫战功被人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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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疯了，你只是在等。
等一个机会，等一个能让你重新入局的人。现在，我来了。”
这番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苏锦绣的心上！
是啊，她不甘心！
她怎么会甘心！
这两年，她装疯卖傻，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在每一个冰冷的夜晚，她都靠着咀嚼仇恨，才勉强活下来！
她画了无数遍那个让她身败名裂的残局，推演了无数次复仇的可能，可最终都因为势单力薄而陷入绝望。
而今天，眼前这个比她年轻许多的慧贵人，却将她所有的不甘、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图谋，都一语道破！
苏锦绣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随着她的起身，那股长期伪装出来的疯癫和卑微，也如同尘土般从她身上剥落。
她的腰杆挺得笔首，虽然衣衫褴褛，但那双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两年前那种睥睨一切、智珠在握的火焰。
那不是一个废妃。
那是一个……等待着东山再起的将帅！
“你要我做什么？”她问。
林溪知道，她成功了。
“我要你，做我的眼睛，我的大脑。”林溪说道，“你身处冷宫，看似与世隔绝，却也因此成了最安全的观察者。
我会为你提供外界的一切信息，为你改善这里的环境。
而你，需要利用你的智慧和经验，为我分析局势，制定每一步的计划。”
“我做你暗中的‘军师’，你做我台前的‘利刃’？”苏锦绣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没错。”林溪点了点头，“我们是盟友，更是彼此的武器。
我生，你才能看到复仇的希望；你存，我才能在这场吃人的棋局中，多几分胜算。”
苏锦绣看着林溪，许久，她缓缓地伸出手。
林溪也伸出手，与她那只冰冷而瘦削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没有誓言，没有盟约。
但这一握，却比任何血誓都更加坚定。
这是一个……在绝望的冷宫中，结下的死盟。
“好。”苏锦绣的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寒光，“既然是盟友，我便送你第一份大礼。”
她压低了声音：“皇后看似强大，但她最大的弱点，是她的亲弟弟，承恩侯。
此人贪婪无度，愚蠢至极，是皇后在朝堂上最大的负累。
你想动摇皇后的根基，不必与她正面为敌，从她这个没脑子的弟弟身上下手，事半功倍。”
这个信息，精准而致命。
林溪的心中，立刻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多谢娘娘指点。”林溪说道，“你的处境，我会尽快为你改善。
笔墨纸砚，棋盘书籍，还有干净的食物和药材，三日之内，我会想办法给你送进来。”
“我等你的好消息。”苏锦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
她脸上的神情再次一变，又恢复了那种疯疯癫癫的模样，捡起地上的树枝，蹲下去，嘴里念叨着：“下雨了，收衣服啊……”
林溪知道，这把锋利无比的刀，己经再次藏回了鞘中，静待着饮血的那一天。
她对着苏锦绣的背影，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悄然离去。
走出冷宫那道沉重宫门的瞬间，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林溪却觉得，自己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充满了力量。
她不再是孤军奋战。
从今天起，她有了第一个、也是最强大的盟友。
这个腐朽、黑暗的后宫棋局，终于迎来了它最大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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