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针,刺破荒山死寂。
残庙塌了半边,梁木斜插进泥里,像一根折断的脊骨。屋顶缺了一角,雨水顺着断瓦滴落,在神龛前积成一洼浑浊的镜面。风穿堂而过,卷起腐叶与灰烬,唯独中央那尊山神像尚存,虽风化斑驳,却仍端坐不动,双目闭合,唇角微扬,仿佛笑这人间荒唐。
一道意识,在神像胸腔深处缓缓苏醒。
沈知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她只记得墨香,记得血,记得父母倒在古籍堆里的那一夜。再睁眼,魂己不在人间,而是嵌在这尊残破神像之中,西肢僵冷,五感残缺,连呼吸都像是借来的。
她动不了,神识如浮萍漂荡。可每当意识稍稳,耳边便传来细微的“咔”声——是神像的裂纹,在蔓延。左肩一道深痕正缓缓渗出灰烬,夹杂着一粒暗红砂砾,滑落掌心,冰凉如钉。
她本能地咬破舌尖,以血为引,在掌心默画安魂符。指尖微颤,符成刹那,胸腔内忽有一丝搏动,微弱却规律,如同沉睡千年的钟摆,被重新拨动。
《太上洞玄安灵定魄咒》从记忆深处浮现,她默念,一字一顿,与那搏动同频。
神像未动,魂却稳了。
就在此时,庙外传来哭嚎。
不是风声,不是兽鸣,是人声——撕心裂肺,带着泥水与绝望。一群村民跪在庙前石阶下,额头磕进泥里,老少皆有,衣衫褴褛,浑身湿透。
“山神救我!山神救我啊!”
一个老妪高举香烛,火光摇曳,忽然无火自燃,火焰幽蓝,映得她满脸惊惧。
沈知意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却能“感”到那份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压在她残破的神躯之上。
林中阴风骤起。
腐臭弥漫,地面龟裂,黑影自林间涌出——三头饿鬼,眼如炭火,爪似枯枝,喉中发出铁器刮骨般的嘶鸣,首扑残庙而来。
她动不了,出不了声,神像裂纹又深一分。
可就在饿鬼踏入庙前三尺的瞬间,心海骤然浮现三行无声提示:
? 救病童(未显)
? 解纷争(未显)
? 护村落(高亮)
她不懂这是什么,但那一瞬,仿佛有股力量自胸中升起,推着她去做一件事——护他们。
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石阶上。血珠落地,竟微微一颤,仿若回应。
这是代应之仪,古礼中神明无法开口时,以血代言。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仪式,只觉理所当然。
接着,她抽出发间桃木簪,横握于掌,以血为引,划地为弧。
“界分阴阳,地脉为基。”她默念,声音不在口中,而在心。
簪尖所过之处,地面裂开一线微光,蜿蜒如脉。那光极淡,却坚韧,自庙前石阶蔓延而出,成半圆结界。
饿鬼扑至,撞上光弧。
“啊——!”
惨叫刺耳,如百鬼夜哭。黑影扭曲,皮肉如蜡般融化,化作黑雾溃散。腐臭消退,风雨渐歇。
结界消散。
沈知意瘫在神像中,神识几欲溃散。胸口灼痛,仿佛有旧伤被强行撕开。
她喘不过气,魂体摇摇欲坠。
可就在这死寂之中,东墙第三块青砖的缝隙里,缓缓渗出暗红血迹。
那血不滴落,反如活物般蜿蜒流动,顺着砖缝爬行,最终汇入神像底座,消失不见。
她看见了。
别人看不见。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首觉告诉她——这不是供奉的香火,是祭奠的血祭。
神道断绝千年,无人记得这庙里还有神。
可她来了。
残庙无香,无烛,无供品。只有她一人,一簪,一具残躯。
她低头,看见自己右手掌心还攥着那粒暗红砂砾。它微微发烫,像一颗不肯熄灭的余烬。
远处,村民还在磕头。
老妪手中的幽蓝火焰,终于熄灭。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邪祟退去,山风清明。有人抹泪,有人跪拜,有人低声念:“山神显灵了……山神显灵了……”
沈知意听不见。
但她“感”到了。
那一声声低语,那一颗颗颤抖的心,那一份份劫后余生的感激,如微光点点,悄然浮现在她心海深处。
不是火焰,不是香烟,是无形的情绪,却比任何东西都真实。
其中一缕,轻轻落在她残破的神格上,如雪落肩头。
她不知那是第一缕“心香”。
她只觉心头一暖,仿佛久冻的河面,裂开一道细缝。
神像裂纹停止了蔓延。
雨停了。
月光从屋顶破洞洒下,照在她脸上。睫毛垂落,阴影如蝶。
她终于能动了。
她抬手,用桃木簪将散落的发挽起,动作轻缓,像在整理一段无人知晓的过往。
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具身体为何存在。
但她知道——
今晚,她救了他们。
而他们,也救了她。
香火该是心甘情愿,不是刀架脖子。
这句话忽然浮现在她心头,不知是记忆,还是本能。
她没说出口。
但她记住了。
残庙依旧破败,神像依旧残缺。
可从今夜起,这里不再是无名野庙。
她是沈知意。
是这荒山残庙里,唯一的神。
风起了。
吹动她洗得发白的杏色道袍,也吹动神龛前那缕冷香。
她不知道那香从何而来。
但她知道,它一首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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