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李家庄,秋老虎还赖着不走。日头把晒谷场的玉米杆子晒得发脆,风一吹就哗啦作响,像是谁在耳边念叨着“该收秋了”。林晓夏蹲在灶台前,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滴在胸前打了补丁的蓝布褂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灶台上摆着三个粗瓷大碗,一碗盛着剁得细碎的红辣椒,一碗是拍扁的生姜和蒜瓣,还有一碗是从供销社换的粗盐——颗粒大得像小石子,得用擀面杖碾碎了才能用。林晓夏正拿着木杵,一下下捶打着石臼里的辣椒,辛辣的气味呛得她首打喷嚏,眼泪汪汪的。
“咳咳……”她抬手抹了把脸,指尖沾着的辣椒汁一碰到眼皮,顿时辣得钻心疼。
“我、我来……”一只宽大的手掌突然从旁边伸过来,握住了木杵。赵铁柱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灶台边,手里还攥着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湿毛巾,递到她眼前时,布料上还沾着冰凉的水珠。
林晓夏接过毛巾捂住眼睛,冰凉的触感稍稍缓解了灼痛。她透过指缝看他,男人正笨拙地举起木杵,学着她的样子捶打辣椒。他的动作不算熟练,木杵偶尔会撞到石臼边缘,发出“咚咚”的闷响,但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气,辣椒碎很快就散发出更浓烈的香气。
“你咋回来了?不是去地里翻土了吗?”林晓夏把毛巾搭在肩上,声音还有点发哑。
“听、听见你打喷嚏……”赵铁柱头也不抬,耳朵尖却悄悄红了。他早上天没亮就去了自留地,把分到的三亩地翻了一半,手里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回来时路过后山,还摘了把野山楂,现在正用草绳串着,挂在灶台边的钩子上,红得像一串串小灯笼。
林晓夏看着那串山楂,心里暖烘烘的。这半个月来,她算是摸透了这个“傻丈夫”的性子——话少,嘴笨,可心思细得像筛子眼。她随口提过一句“想吃酸的”,他就记在心里,每天下地回来都不忘往屋里塞点野果,有时是涩涩的山杏,有时是甜津津的八月炸,今天又换成了山楂。
“杵好了……”赵铁柱把石臼里的辣椒碎倒进粗瓷碗,抬头看她时,睫毛上还沾着点红色的粉末,“接、接下来做啥?”
“调酱汁。”林晓夏挽起袖子,露出胳膊上被晒出的黑白交界线。她从柜子里摸出一个豁了口的陶罐,里面是她攒了半个月的甜面酱——前阵子用家里吃不完的玉米换了面粉,自己发了面酱,又加了点糖精(这年代稀罕物,是她用两瓶雪花膏跟供销社王姐换的),闻着就带着股甜丝丝的香气。
她把辣椒碎、姜末、蒜末、盐粒和甜面酱一股脑倒进一个大瓦盆里,又从灶膛里扒出几块烧红的炭火,扔进盛着菜籽油的铁锅里。油“滋啦”一声冒起白烟,等油烟散了,她迅速把热油倒进瓦盆,瞬间,一股混合着辛辣、香甜和油香的味道猛地窜了出来,钻进鼻子里,勾得人首咽口水。
“香、香……”赵铁柱站在旁边,喉咙动了动,眼神亮得像被太阳照到的井水。
林晓夏搅了搅瓦盆里的辣椒酱,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这配方是她根据前世的记忆改良的——八十年代的辣椒品种辣度高,她特意多加了点糖精中和;没有防腐剂,就用高盐和热油杀菌;最后再装进洗干净的玻璃罐里,密封严实了,至少能放一个月。
“等凉透了装罐,明天就能拿去集市试试。”她擦了擦手,转头想叫赵铁柱帮忙找罐子,却见他正盯着瓦盆里的辣椒酱,偷偷咽口水,嘴角还沾了点红色的酱汁——想来是刚才偷吃了。
林晓夏故意板起脸:“赵铁柱同志,偷吃东西可不好。”
赵铁柱吓得一哆嗦,脸“唰”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就尝、尝了一小口……太、太香了……”他急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差点把旁边的油罐碰倒。
林晓夏被他逗笑了,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抹布:“擦嘴吧。等卖了钱,给你买糖吃。”
“不、不要糖……”赵铁柱赶紧擦了擦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想、想让你多、多买点雪花膏……你脸、脸又晒红了……”
林晓夏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她别过脸,假装整理灶台,声音有点闷:“知道了,快去找几个玻璃罐来。”
两人正忙着装辣椒酱,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王翠花那标志性的大嗓门:“林晓夏!你个懒丫头,地里的草都快比苗高了,你倒好,废墟造梦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在家偷懒……”
话音未落,王翠花就掀开门帘进了厨房,刚要继续骂,鼻子却先一步捕捉到了那股香味。她愣了一下,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你们在熬啥?这么香?”
“娘,是晓夏做的辣椒酱。”赵铁柱抢先开口,拿起一个刚装满的玻璃罐递过去,“您、您尝尝……”
王翠花狐疑地接过罐子,打开盖子闻了闻,眼睛瞬间亮了。她用筷子挑了一点放进嘴里,先是皱了皱眉(太辣),紧接着又咂咂嘴(甜丝丝的),最后忍不住又挑了一大口,辣得首吸气,却舍不得停:“这、这玩意儿咋做的?比供销社卖的那黑乎乎的酱好吃多了!”
“就是用咱家种的辣椒做的。”林晓夏趁机说,“娘,我想明天跟铁柱去邻村集市试试,看能不能卖点钱。”
王翠花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卖钱?你想啥呢!这叫投机倒把,是要被抓去批斗的!”她放下罐子,语气又急又凶,“前几年老张家的小子,就因为偷偷卖了只老母鸡,被公社拉去游街,你忘了?”
“娘,现在政策不一样了。”林晓夏耐心解释,“村支书上周开会还说,允许农民搞点家庭副业,只要不犯法就行。这辣椒酱是咱自家产的,不算投机倒把。”
“啥政策不政策的,我听不懂!”王翠花梗着脖子,“总之就是不行!安安分分种好你的地,别整天想些歪门邪道!”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几个妇女的说笑声,其中一个尖细的嗓门特别显眼,是邻居李婶:“哎,你们听说了吗?村长家那城里媳妇,整天不下地,就在家瞎折腾,刚才我好像闻着啥香味了,莫不是在偷吃好东西?”
另一个声音接茬:“我看八成是!一个黑五类的女儿,嫁到村长家就想当少奶奶?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听说她还想让铁柱跟她一起去赶集,怕是想拉着傻子一起干坏事吧……”
王翠花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抓起门口的扫帚就想往外冲:“这群长舌妇!看我不撕烂她们的嘴!”
“娘!”林晓夏赶紧拉住她,“跟她们吵没用,反而让人看笑话。”她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嗓门,对着院外说:“李婶,张嫂,我做了点辣椒酱,正想送点给你们尝尝呢!要是觉得好吃,明天我去集市多带点,你们也来买啊!”
院外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李婶的声音带着点不自在传来:“谁、谁稀罕你的东西……”然后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显然是走了。
王翠花愣了愣,转头看林晓夏:“你、你这是……”
“娘,嘴长在别人身上,咱堵不住。”林晓夏松开手,语气平静,“但咱可以让她们看看,咱不是瞎折腾。这辣椒酱要是真能卖钱,以后谁还敢说闲话?”
王翠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叹了口气,拿起那个玻璃罐又尝了一口,含糊地说:“要、要去就去早点,别让人抓住把柄……对了,罐子不够就用我那几个腌菜坛子,洗干净了一样用。”
林晓夏眼睛一亮:“谢谢娘!”
“谢啥谢,”王翠花转过身往外走,脚步却轻快了些,“要是真能卖着钱,别忘了给我扯块的确良布,我要做件新褂子!”
看着婆婆的背影,林晓夏忍不住笑了。她转头看向赵铁柱,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眼神里带着点崇拜:“你、你真厉害……”
“厉害啥呀,”林晓夏拍了拍他的胳膊,“明天还得靠你帮忙呢。”
赵铁柱重重地点头,像是在发誓:“我、我一定帮、帮你!”
那天晚上,林晓夏和赵铁柱忙到后半夜才把所有辣椒酱装罐。一共装了二十三个玻璃罐,最大的那个能装五斤,是王翠花舍不得用的陪嫁坛子。赵铁柱把罐子一个个搬到地窖里藏好,又在地窖门口堆了些柴火,像是在守护什么宝贝。
林晓夏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虫鸣,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她知道,这一坛子坛子的辣椒酱,不仅是她在这个年代站稳脚跟的希望,更是她和赵铁柱新生活的起点。
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炕那头的赵铁柱身上。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在做什么美梦。林晓夏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总是结巴、容易脸红的男人,或许才是她穿越到这八零年代,最幸运的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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