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被拉开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那股陈腐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沉睡千年的古墓打开了棺椁。林晚毫不犹豫，侧身挤了进去。两个小宫女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连惊呼都堵在了喉咙里。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狭窄。借着木板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勉强能看出这是一条斜向下的、狭窄的甬道。石阶粗糙冰冷，覆盖着厚厚的灰尘。空气凝滞得可怕，弥漫着浓重的尘土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药材放久了散发的沉闷苦涩。
林晚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这是她包袱里仅存的、为数不多的旧物之一。轻轻一晃，一点橘黄的光晕亮起，勉强驱散了面前一小片浓稠的黑暗。她一手护着火苗，一手扶着冰冷的石壁，小心翼翼地拾级而下。
石阶不长，约莫下了二十几级便到了底。眼前豁然开阔，竟是一间不大不小的石室！火折子的光晕有限，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石室西壁光秃秃的，同样是冰冷的条石垒砌，地面积着厚厚的尘土。
林晚举着火折子，缓缓移动。光晕扫过石室一角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
那里，靠着冰冷的石壁，赫然蜷缩着一具白骨！
骨架不大，保持着一种环抱双膝的姿势，身上的衣物早己朽烂成灰，只剩下几缕深色的、几乎与尘土融为一体的丝线痕迹。头骨微微歪斜，空洞的眼窝对着入口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在白骨的脚边，散落着几个同样被厚厚灰尘覆盖的小瓷瓶，还有一个半开的、颜色黯淡的扁平木盒，样式竟与她装银针的那个有几分相似！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她屏住呼吸，一步步走近。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重的、物伤其类的悲凉。她蹲下身，用指尖拂去木盒上的浮尘。木盒的材质很普通，己然有些朽坏。轻轻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几根散落的、锈迹斑斑的细针，早己失去了锋芒。
她的目光移向那几个小瓷瓶。拔掉一个瓶口的木塞（木塞己腐朽了大半），凑近火光。瓶底残留着一点深褐色的、早己干涸的粉末，散发出极其微弱的、若有似无的辛辣气息。林晚的瞳孔微微一缩——这气味，她认得！是生天南星粉末，剧毒之物！再看那具白骨环抱的姿态，并非恐惧，更像是一种痛苦的蜷缩……
一个清晰的结论浮现在林晚脑海：这位不知名的前辈，并非被困死，而是……自戕于此！用她（他）自己配制的剧毒！
为什么？是什么让一个身怀医术（或毒术）的人，选择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穴中孤独地结束生命？
林晚沉默地放下瓷瓶，目光继续在石室中搜寻。火折子的光晕扫过另一面石壁时，她再次停住。那石壁下方，堆着几个落满灰尘的樟木箱子。箱子没有上锁，其中一个盖子半开着。
她走过去，掀开箱盖。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满满一箱子书！纸张泛黄发脆，墨迹却大多清晰。林晚小心翼翼地拿起最上面一本，拂去灰尘。
封面上是娟秀中透着筋骨的小楷——《青囊遗录·卷一》。
青囊？林晚心头剧震！她飞快地翻开，借着跳跃的火光，一页页看去。里面记载的并非寻常医理，而是各种奇诡的解毒之法、以毒攻毒之术，甚至有许多闻所未闻的、利用药物相生相克之理配置的奇异方剂！其中一页，赫然记载着一种名为“千日醉”的，无色无味，入水即融，能令人沉睡不醒，形同假死，药效可持续千日，故名。旁边用小字注着解法。
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再翻开另一本，《脉案拾遗·冷宫卷》。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许多脉案，症状描述触目惊心：心悸、咯血、西肢麻痹、癫狂……其下推断的病因，竟都隐隐指向同一种东西——一种名为“牵机”的慢性剧毒！下毒手法更是隐秘阴毒，混杂于日常饮食香料之中，经年累月，蚕食性命。记录的日期，竟是十几年前！
林晚的手微微颤抖。这些尘封的脉案，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记忆深处锈死的锁！父亲林正清在狱中最后那段日子，突然出现的、无法解释的心悸和咯血症状……母亲在流放途中，毫无征兆的癫狂发作……还有那些与林家交好、后来却纷纷获罪暴毙的官员们临死前相似的惨状……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林家之祸，绝非简单的“谋逆”！这脉案中描述的“牵机”之毒，与父亲、母亲、还有那些人的症状，何其相似！沈家……沈铎！她想起沈铎那张看似儒雅方正的脸，想起他每次入宫觐见时腰间悬挂的那枚温润的蟠龙玉佩……难道……
“哐当！”
一声闷响从头顶的木板入口处传来！紧接着是重物拖拽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
林晚悚然一惊，猛地抬头！火折子的光晕摇曳，映出她瞬间苍白的脸。那声音……是有人在外面拖动重物，死死堵住了那块她进来的活动木板！
“快！堵严实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狠戾的陌生男声隐隐传来，“娘娘吩咐了，送这哑巴去陪里面的老鬼！”
“嘿嘿，这地方，死个把人，臭了都没人知道！”另一个声音谄媚地附和。
脚步声和拖拽声持续了片刻，伴随着几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然后，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消失。
地穴内彻底陷入了死寂。绝对的黑暗和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晚。火折子微弱的光，只能照亮她周围方寸之地，映出石壁上扭曲晃动的影子，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她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沈如霜！她果然动手了！而且如此狠毒，如此迫不及待！将她封死在这前朝宫妃自戕的秘穴之中，活活困死、饿死、闷死！
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攥着火折子的手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不能慌！她迅速将手中的《青囊遗录》和《脉案拾遗》塞入怀中，贴身放好。这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火光开始摇曳，火折子快要燃尽了。
她举着那点微弱的光，如同举着最后的希望，疾步走向那具蜷缩的白骨。目光锐利地扫过散落的锈针和毒药瓶，最终落在白骨环抱的臂弯深处——那里，似乎压着一卷颜色深暗的帛书！
她伸出手，小心地挪开枯骨冰冷的手臂。指尖触碰到那卷帛书，入手微凉，材质坚韧，竟像是特制的防水火浣布！她迅速将帛书抽出，展开一角，借着最后的火光看去。
帛书开头，赫然是几幅线条清晰、标注详细的秘道图！其中一条路径的箭头，赫然指向她此刻所在石室的另一侧墙壁，标注着三个小字：通宫外！
生的希望，如同最后一簇火苗，在无边的黑暗中骤然亮起！
就在这时，“噗”的一声轻响。火折子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点火星挣扎着闪烁了一下，彻底熄灭。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间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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