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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岁时宴》女帝经济改革录——丹青为契,茶盐铸币

小说: 歙砚烹江山   作者:青霭停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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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四,扫尘日。

乾元殿走水的消息传来时,沉知白正临摹《韩熙载夜宴图》。她笔尖一顿,朱砂滴落,在琵琶女的弦上洇开一抹血色。

"烧的是户部账册。"她搁笔,腕间珊瑚串忽地崩断,红玉滚落洗笔池,如血珠入水,"前朝的烂账,倒比三大殿的楠木还耐烧。"

这话传到监国耳中时,沉知白已被按在绣绷前。突厥使臣将至,国库空虚,尚功局仅剩三十匹缭绫,他们要她绣《万邦来朝》屏风充作国礼。

银针穿引孔雀羽线的刹那,她忽想起昨日在库房见到的《九洲同》长卷——太宗朝绘制的天下舆图,如今嵌金丝的下拉条正被太监们撬下换钱。

"何必费这功夫?"她轻笑,指尖抚过绣绷,"不如让突厥人看看,我朝是如何用一幅绣品,抵他们十万铁骑。"

登基大典那日,沉知白腕上仍缠着绣坏的丝线。礼部尚书捧着空印盒跪奏:"陛下,铸印局的银料"

"用这个。"她解下腰间和田青玉双螭佩,掷入溶炉。螭吻处还沾着昨夜批阅的盐引章程,玉化瞬间,青烟凝成一道新政——

三位布衣能臣踏碎瓷入殿。

茶马使陆九渊捧粗陶茶盏,茶沫浮出西域商路;

海舶使林墨棠袖中贝壳币哗啦作响,恰是南洋汇价;

钱谷使苏砚的算盘珠,竟用霉变账册纸卷成。

"臣等有三百策。"陆九渊举盏过眉,"白瓷出海,白盐入市,白纸为币。"

沉知白展颜,抽出一叠未竟的《二十四番花信图》,朱砂笔在空白处题字——

画中仕女描眉的笔锋,成了第一道经济诏令的印鉴。

雨水日,女帝于釉彩窑召朝会。

工匠们在素坯上绘《耕织图》,稻穗纹实为微缩《均田法》。沉知白抚过新出窑的釉里红梅瓶,缠枝纹暗藏银钱兑率。

林墨棠正用《鱼藻图》与波斯商谈判——每尾锦鲤,代表一艘可出海的商船。

忽有急报:河东节度使拒用书画盐引。

女帝展卷《八十七神仙卷》,题"神仙不语"四字。河东军需官发现——

最精妙处,在苏砚抄没贪官时。私吞的官银重熔,竟浇铸成《兰亭修禊图》浮雕银版。

而农户领到的春种贷,是一枚枚陶币——

正面稻穗纹,背面瘦金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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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金丝撬尽舆图裂茶引翻成铁马声

突厥使团入京那日,长安城飘起了细雪。这雪来得蹊跷,分明已过立春,却比腊月里的雪还密。沉知白立在朱雀门城楼上,看着使节的金顶马车碾过未扫的积雪,车辙里沾着户部账册的灰烬。那些纸灰本该随风散去,此刻却象生了根似的黏在车轴上,在雪地上拖出十几道蜿蜒的黑痕。她拢了拢孔雀纹大氅,袖中藏着半张茶引——那是昨夜从尚食局灶膛里抢出来的残页,焦黄边缘还留着"盐课三十万引"的朱批,墨迹晕染处隐约可见半个茶马司的骑缝印。

城楼下的朱雀大街铺着新雪,却掩不住暗红的血迹。三日前户部清账,十二名主事被杖毙在衙门口,他们的算盘珠子混着血水冻在青石板上,远远望去象一串染血的佛珠。沉知白用鞋尖碾碎一片薄冰,冰下露出半枚铜钱——正是新铸的"通宝"钱样,边缘还带着铸币厂的铜绿。这铜钱背面本该是"天下太平"四字,此刻却诡异地显出半截"茶马"篆文。

使臣的驼队踏着《破阵乐》的节奏入城,乐师们奏的明明是凯旋之音,曲调里却藏着《凉州》的悲怆。为首的突厥王子戴着金狼头饰,狼眼镶崁的两颗红宝石在雪光中渗出血色。他腰间悬着中原形制的鱼袋,袋上金线绣的鲤鱼鳞片竟是用茶砖碎末粘成的。沉知白眯起眼睛,看见鱼袋暗纹里藏着茶马司的印鉴,那印鉴的边角处还沾着陇西道的黄沙。她忽然想起半月前在兰台看到的密档:先帝年间,突厥可汗曾用三百匹战马换过茶引,那些战马后来都变成了护城河里的白骨——每具骨架的肋骨间,都卡着半块未化的茶砖。

"献九曲玉环——"

使臣的唱礼声打断她的思绪。监国太监展开黄绢时,袖口露出半截焦黑的指节。玉环在雪光中流转出诡异的光晕,九处金镶玉的接缝里渗出暗红液体,在绢布上晕开茶汤般的痕迹。沉知白书着环上纹路,每处都严丝合缝地映射着《九洲同》舆图上的金丝节点。她下意识按住袖中的茶引残页,纸上的朱批突然变得滚烫,灼得她腕间那串伽南香佛珠劈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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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监国命人抬出那架《万邦来朝》屏风。屏风底座新刷的朱漆下,隐约可见未刮净的铜锈。突厥可汗的瞳孔骤然收缩:缭绫上绣的西域三十六国,正被金线勾勒的商队串联成网,最细的金丝比发丝还脆,却在驼铃处打着兵符特有的如意结。最精妙处在于每队骆驼背上的茶砖,砖面暗纹在烛火下显出户部新铸的"通宝"字样,而驼铃的形制分明是兵符虎符的变体——铃舌上刻着的,正是茶马司掌印太监的私章。

沉知白在袖中掐算着茶饮的数目。三日前烧毁的盐课账册,昨夜失踪的漕运批文,今晨工部呈报的金丝耗量这些数字在她脑中交织成网,网上每个节点都缀着缩小十倍的茶砖。她忽然明白为何户部要连夜熔掉十二尊金佛——那些金身塑象的莲花底座,刻的正是茶马古道的全图,而佛象掌心托着的不是宝珠,而是微型茶马司的印信。

回宫路上,女官发现沉知白在雪地里描画。朱砂混着融雪,在她脚下蜿蜒出茶马古道的型状,每处驿站的位置都精确映射着《九洲同》舆图上被撬走的金丝标记。女官正要惊呼,却见沉知白用金簪挑开雪层,露出下面新铺的砖石——每块砖的侧面都烙着茶马司的火印,印痕里嵌着未燃尽的茶末。更骇人的是,砖缝间渗出的雪水竟泛着茶汤的赭色。

更鼓三响时,尚功局传来丝帛撕裂声。沉知白将绣绷上的《盐课舆图》最后一针收线,金线穿过绸缎的瞬间,绷架下的檀木案几突然裂开一道细纹。她推开雕花窗,看见月光下三百匹铁马踏雪而来,马鞍上绑着的正是她用茶引换来的西域精铁。最前一匹铁马的眼中,闪铄着与九曲玉环如出一辙的幽光,马鞍两侧挂着的不是铃铛,而是缩小版的户部铜砝码。

绣绷上的舆图突然渗出朱砂,那些代表盐场的红点象活物般蠕动,最终排列成突厥文本的型状。沉知白蘸着朱砂在窗棂上写下算式,发现茶引与铁马的兑换比例,恰好是当年战马换茶引时的倒数。窗外飘来焦糊味,她望见皇城东南角腾起青烟——那是存放《九洲同》原本的兰台秘阁,阁顶的铜雀嘴里正吐出带着茶香的烟雾。

子时的梆子声里,沉知白拆开孔雀大氅的衬里。衬布上密密麻麻绣着茶马司三十年来的密档,每行小字都在烛火下渗出淡金色的汗渍。那些汗渍遇热便显形,竟是户部历任侍郎的画押。她咬断金线,将绣片投入炭盆。火焰腾起的瞬间,宫墙外的铁马突然齐声长嘶,嘶鸣声中混着突厥语的计数声,每个音节都映射着炭盆里爆开的金线火花。

翌日清晨,扫雪的宫人发现朱雀门前的铜钱全部立了起来。那些带着铜绿的"通宝"钱排成箭簇型状,直指突厥使团下榻的四方馆。更奇的是,每枚铜钱朝上的一面都显出茶马司印文的浮雕。而馆内传来的锻造声,竟与将作监打造金丝舆图的动静分毫不差——每次铁锤落下,都伴随着《破阵乐》里丢失的那个音符。

突厥使团下榻的四方馆内,锻造声昼夜不息。沉知白借着送茶点的机会潜入偏院,发现突厥匠人正在溶铸的并非金器,而是从户部流出的铜钱范。那些钱幡在炉火中扭曲变形,竟渐渐显出战马的轮廓。最令人心惊的是,每个钱范的底部都刻着茶马司的暗记,与朱雀门前立起的铜钱如出一辙。

午后,尚食局送来突厥使团特供的茶砖。沉知白用银针挑开包装的桑皮纸,发现茶砖压制的纹路里藏着微缩的《九州通》残片。当她将茶砖浸入沸水,水面上浮现的竟是陇西道各关隘的布防图。那些用茶末勾勒的城墙在热气中扭曲变形,最终凝结成突厥文本书写的"盐铁"二字。

黄昏时分,监国太监突然召见户部残馀官员。沉知白藏在影壁后,看见老太监的指甲缝里嵌着金丝舆图的碎屑。他展开的圣旨上盖着茶马司的骑缝印,朱砂印泥里混着铁屑,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更蹊跷的是,传旨太监腰间佩带的银鱼袋,竟与突厥王子所悬的茶砖鱼袋形制相同。

入夜后,沉知白潜入兰台废墟。焦黑的梁木间,未燃尽的《九洲同》残页在月光下泛着磷光。她拾起一片带着铜锈的帛书,发现上面被火舌舔舐过的金丝纹路,正与四方馆传来的锻造节奏完美契合。突然,一阵裹挟着茶香的怪风卷过,废墟中数百片残页同时立起,拼凑出完整的茶马古道全图——图中每个驿站的位置,都映射着长安城内新立的"通宝"铜钱。

子时三刻,将作监突发大火。沉知白赶到时,看见烈焰中飞舞的金丝如同活物,在空中自行编织成《万邦来朝》屏风的纹样。最诡异的是,那些金丝落地后竟化作铁水,凝结成微型战马的型状。她俯身查看时,袖中的茶引残页突然自燃,灰烬在地上排列出突厥使团入城时的路线图。

翌日破晓,突厥王子突然求见监国。沉知白通过纱帘,看见他献上的金狼头饰双眼渗血,在青砖地上滴出茶马司印文的型状。当监国接过那卷盖着朱印的和亲文书时,文书突然裂开,露出内层用茶汤写就的密信——信上每个字都在阳光下显现出铜钱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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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沉知白在整理尚功局残存的绣品时,发现一幅未完成的《盐茶舆图》。当她用金针刺破绣绷,图上的茶马古道突然渗出铁锈色的汁液,那些汁液在素绢上蜿蜒流动,最终汇成突厥文本书写的"金铁之盟"。窗外适时传来四方馆的锻造声,这次竟夹杂着《凉州》古调的旋律。

黄昏的细雪中,三百匹铁马突然出现在皇城广场。它们眼窝里跳动的幽蓝火焰,与九曲玉环中的液体同源。沉知白看见每匹铁马的鞍鞯下都藏着半块茶砖,砖上压印的正是户部新铸的铜钱图样。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当铁马齐声嘶鸣时,朱雀大街上立起的铜钱同时开始旋转,发出类似茶碾研磨的声响。

入夜后,沉知白拆开伽南香佛珠,发现每颗珠子内部都刻着茶马司的密文。当她将佛珠投入香炉,升起的烟雾竟在空中凝结成《九洲同》缺失的金丝节点。烟雾散去后,香灰在地上排列出明日突厥使团离京的路线——途经的每个城门下,都埋着当年换马时留下的茶砖残块。

五更时分,尚食局灶膛突然爆出异响。沉知白赶到时,看见灶灰中竖立着十二把乌木算盘,每颗算珠都刻着被杖毙主事的姓氏。最中间的算盘上,茶汤正沿着横梁流淌,在"归"位处凝成血珠。当她拨动这些算珠,四方馆方向立刻传来战马嘶鸣,其声之凄厉,竟让新落的细雪在半空凝成茶砖的型状。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沉知白站在朱雀门城楼上,看着使团车队碾过那些立起的铜钱。每道车辙里都渗出铁锈色的液体,在雪地上勾勒出完整的茶马司印鉴。当第一缕阳光照在九曲玉环上时,玉环突然裂成九块,每块碎片都显出一州舆图的纹路——而那些曾被金丝标记的关隘节点,此刻都在阳光下渗出新鲜的茶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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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雪无声,长安城浸在一片白茫茫的寂静里。尚功局深处,绣绷上那幅巨大的《盐茶舆图》几乎吸尽了室内的烛光。沉知白立在绷架前,指尖抚过刚刚收针的最后一处关隘。金线穿过厚缎的细微滞涩感犹在,那一点朱砂洇染的“陇西道”却刺目地灼烧着她的视线。

这红,象极了三日前户部衙门口青石板上凝结的血。

绣针上的寒光,映出她眼下一抹极淡的乌青。她缓缓抬腕,指尖捏着那枚细如毫芒的绣花针,悬在“陇西道”那点刺目的朱砂之上。针尖悬停,微微颤斗着,如同她此刻被无形丝线勒紧的心房。这偌大宫城,这万里江山,此刻竟象被硬生生压进了这方寸绣绷之中,针针线线,都勒得人喘不过气。

窗外,更漏声悠长,带着长安冬夜特有的寒寂,一丝丝渗进来。

门轴轻响,是心腹女官秦桑。她脚步无声,端着一只青玉小盏,盏中热气袅袅,是新煎的蒙顶石花,茶香清冽。“陛下,夜已深了,歇歇眼吧。”她声音压得极低,目光落在女帝僵直的脊背上,带着掩不住的心疼。

沉知白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焦着在绣绷上那点朱砂。半晌,才极轻微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线稍稍松弛。“秦桑,”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沙哑,“你说,那日朱雀门前立起的铜钱…此刻,是否还在原地打转?”

秦桑心中一凛。突厥使团入城那日,朱雀大街上立起的带印铜钱排成箭簇,直指四方馆。这诡异景象,早已在宫人私语里传得沸沸扬扬。她走近几步,将茶盏轻轻放在旁边的紫檀小几上,温热的盏壁驱散着指尖寒意。“回陛下,下晌尚有人见着,雪埋了大半,但顶心朝上,印文…依旧清淅可辨。”她顿了顿,声音更低,“四方馆里的动静,也未曾停歇,白日是锻打,入夜…倒象是磨着什么硬物。”

沉知白终于转过身,烛光勾勒着她清瘦的侧影。她没接那盏茶,目光越过秦桑,投向窗外深沉的夜色。雪光微弱地映在窗纸上,一片混沌的灰白。“磨…”她唇齿间碾过这个字,带着一丝冰冷的嘲意,“磨刀霍霍么?还是磨着…我大胤的骨头?”她抬手,揉了揉刺痛的额角,腕间那串伽南香佛珠触手冰凉。“兰台那边,可有消息?”

“废墟已清理大半,”秦桑低声回禀,“找到些残片,焦得厉害,金丝纹路…大多熔蚀难辨了。不过…”她尤豫了一下,“有内侍在梁木灰烬里,发现几片未曾燃尽的桑皮纸,薄如蝉翼,上面…似乎拓着些模糊的图样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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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知白眸光骤然一锐:“图样?什么图样?”

“太碎了,拼凑不出全貌,”秦桑摇头,“只隐约看出些山峦起伏的轮廓,还有…几道曲折的线,象是河道,又象是…路。”

“路?”沉知白心头猛地一跳。桑皮纸…那不正是突厥人用来包裹贡品茶砖之物?那日在朱雀门城楼,突厥王子腰间悬着的鱼袋,细看之下,可不也是桑皮纸的质地!茶砖压制纹路里藏的《九州通》残片,沸水一浸便显出陇西布防…这拓着山形水势的桑皮纸残片,莫非也是他们刻意留下?一条路,一条用茶砖铺就、用桑皮纸包裹、直指大胤命脉的路!

寒意,比窗外的雪更甚,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取来。”沉知白的声音不容置疑。

残片很快被置于灯下。果然焦黄脆薄,边缘卷曲,散发着混合了焦糊与奇异茶香的古怪气味。沉知白摒息凝神,用银针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拨弄、拼合。碎片太小,图样断裂得支离破碎。她闭上眼,将这几日所有线索在脑中铺陈:朱雀门前旋转的铜钱,铁马鞍下压着新钱样的茶砖,和亲文书内层显现的铜钱轮廓密信,九曲玉环渗出的茶汤勾勒舆图脉络…还有,户部熔掉的十二尊金佛,那莲花底座上的茶马古道全图!

“是路…”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紫檀案面上划过,勾勒着脑中渐渐清淅的脉络,“一条…‘茶马古道’!但不是通商的古道,是…索命的鬼道!”她猛地睁眼,眼中精光暴射,“他们以‘茶马’为饵,以‘和亲’为幌,真正要的,是我大胤的命脉舆图,是这万里江山每一处关隘、每一座城池、每一条水陆通衢的走向!《九洲同》烧了,他们便用茶汤、用铜钱、用玉环的裂缝…逼我亲手再绘一幅新的!”

秦桑听得遍体生寒,脸色煞白:“陛下!那…那四方馆的动静,莫非就是在…”

“在等!”沉知白霍然起身,宽大的孔雀纹袍袖带起一阵冷风,烛火剧烈摇曳,将她孤峭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如同即将扑击的鹰隼,“等明日朝会!等那场所谓的‘献礼’!等我们…自乱阵脚!”她走到窗边,猛地推开雕花木窗。

寒风裹挟着雪粒,瞬间扑了进来,吹得烛火几欲熄灭,案上残片瑟瑟抖动。刺骨的冷意激得沉知白一个寒噤,却也让翻涌的思绪瞬间冰封般清淅。她望着皇城东南角,兰台秘阁焚毁后,那里只剩下一个巨大而沉默的焦黑轮廓,如同大地上一块丑陋的伤疤。几缕稀薄的青烟,还在废墟间若有若无地盘旋,带着那股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茶香气味。

“明日,”她对着寒风,一字一句,声音冷硬如冰,“朕倒要看看,这‘茶’,他们能煮出什么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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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未明,承天门外广场已是雪光皑皑,映着宫灯与火把的暖光。巨大的《万邦来朝》屏风被重新安置在丹陛一侧,缭绫在晨光熹微中流溢着低调的华彩。屏风前,新设了一方巨大的御案。案上别无他物,唯有一幅摊开的素绢长卷,旁边搁着几只细瓷碟,碟中盛着或浓或淡、颜色各异的茶汤——褐红、深绿、暗黄,如同凝固的血。

百官按品肃立,鸦雀无声。雪沫在寒风中打着旋,落在朝服冠冕上,也落在每个人沉重的心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绷,压得人喘不过气。

监国太监立于御案旁,老迈的身躯裹在厚重的貂裘里,眼睑低垂,仿佛老僧入定。唯有他藏在袖中的手,指节捏得泛白,泄露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昨夜子时,突厥王子密使悄然入宫,呈上的那份“薄礼”,此刻正象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尖最深处。

沉知白高坐于御座之上。玄底金线的十二章纹衮服,衬得她面色愈发清冷苍白,如同玉雕。她没有戴繁复的凤冠,只以一支简洁的青玉长簪绾住青丝,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腕间那串伽南香佛珠,在袖口若隐若现。她平静地扫视着下方,目光掠过屏风,掠过御案上的茶汤,最终落在突厥使团所在的方向。

突厥王子阿史那延吉大步上前。他依旧戴着那狰狞的金狼头饰,两颗红宝石狼眼在晨光下幽幽闪铄。他解下腰间那个桑皮纸质地、镶崁着茶砖碎末鳞片的鱼袋,双手奉上,动作带着草原特有的粗犷与一种刻意的躬敬。

“尊贵的女帝陛下!”他的汉话字正腔圆,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异域腔调,“此乃我突厥王庭世代相传之宝——九曲玉环!以此环,献于陛下,愿结两国万世之好!”

那枚玉环被监国太监亲自接过,置于御案中央的素绢之上。玉质温润,通体无瑕,九处金镶玉的接缝在雪光映照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晕。然而,玉环甫一接触冰冷的素绢,异变陡生!

一丝极其细微的暗红液体,如同拥有生命般,从一处接缝中悄然渗出,迅速在素白的绢面上洇染开。紧接着,第二处,第三处…九处接缝同时渗出这诡异的“茶汁”!它们并非胡乱流淌,而是如同被无形的笔牵引着,沿着极其玄奥的轨迹蜿蜒、交汇、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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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礼部尚书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的惊骇而变调。

素绢之上,暗红的“茶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勾勒出清淅的脉络!那是连绵的山势,是奔腾的河流,是星罗棋布的城池关隘!线条越来越密,越来越清淅——赫然是《九洲同》的内核精髓!陇西的险峻关隘,剑南的茶马古道,河朔的漕运命脉…大胤最致命的命门,正在这诡异的茶汤之下,纤毫毕现地暴露于众目睽睽!

“嘶——”殿前广场上,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声汇成一片。无数道目光死死盯着那幅正在“绘制”的妖异舆图,充满了惊骇、愤怒,还有深深的恐惧。这哪里是献礼?这是最恶毒的挑衅,最赤裸的羞辱!是要将大胤的命脉,摊开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

阿史那延吉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微微躬身,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得意:“此环神异,非大胤真龙之主,不能激发其蕴藏之山川地脉图景!此乃天意昭示,陛下承天命而御极,我突厥愿永为藩属,共修盟好!为表诚意,”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幅屏风,“愿以三千匹上等河西战马,换陛下此幅《万邦来朝》圣绣!马已在关外,只待陛下一诺!”

三千匹战马!这个数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朝臣心头。这是何等巨大的诱惑!尤其是在户部空虚、边军孱弱的当下!无数道目光,瞬间从妖异的茶汤舆图上移开,灼热地投向了丹陛之上的女帝。

沉知白端坐不动。她甚至没有看案上那幅正被茶汤勾勒的“活地图”,目光平静地落在阿史那延吉脸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殿内的死寂仿佛凝固的冰湖,只馀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和玉环接缝处细微的“滋滋”渗液声。

“哦?”沉知白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象冰锥凿穿了死寂,清淅地传遍广场每一个角落,“三千匹河西战马?贵使倒是慷慨。”她微微倾身,手肘随意地搭在御座扶手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冷的鎏金龙首,“只是朕有一事不明。”

她抬起手,指向案上那幅正被“茶汤”肆意涂抹的素绢:“此环所显,可是我大胤陇西、剑南、河朔之要冲?山川形势,关隘布防,纤毫毕现?”

阿史那延吉笑容微僵,旋即恢复如常:“此乃神物自显天地造化,正是陛下疆域之形胜。”

“好一个天地造化!”沉知白忽然轻笑一声,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凛冽的锋芒,“那朕倒要问问,既是天地造化,缘何这‘茶汤’所绘之玉门关隘走向,竟与三日前被焚毁的兰台秘档中《九洲同》残卷所载,分毫不差?缘何这‘茶汤’绘出的剑南茶马古道驿站分布,竟与户部昨夜失窃的盐引密档副本,如出一辙?”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直刺对方心脏,“阿史那王子,你突厥的‘天地造化’,莫非是专盯着我大胤的兰台和户部库房来显灵的?!”

“轰!”如同巨石投入冰湖,整个承天门前广场瞬间炸开了锅!群臣哗然!所有的目光,从惊疑瞬间转为极致的愤怒,如同燃烧的箭矢,齐刷刷射向突厥使团!

阿史那延吉脸上的得意终于彻底凝固,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他强自镇定:“陛下此言何意?小王…小王不解!”

“不解?”沉知白缓缓站起身,玄色衮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流淌着冷硬的光泽。她一步步走下丹陛,步态沉稳,每一步都象踏在众人的心跳上。她径直走到御案前,目光冷冷扫过那还在渗着暗红液体的九曲玉环,以及环下那幅已然成型的、刺目的“茶汤舆图”。

“那朕就让你明白明白!”话音未落,她猛地抄起御案上那方沉重的青铜螭龙镇纸!

“陛下!”监国太监惊骇欲绝的尖叫声撕裂了空气。

然而,迟了!

沉知白眸中寒光暴射,手臂挥出全力!青铜镇纸裹挟着破风之声,带着她积郁数日的雷霆之怒,狠狠砸向御案中央那枚妖异的九曲玉环!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玉石俱碎的爆响,炸裂在死寂的广场上空!

九曲玉环应声而碎!

晶莹的碎玉如同冰雹般四散激射!那九处金镶玉的接缝被巨力彻底撕裂、崩断!就在玉环碎裂的刹那,一股远比之前浓郁十倍、带着刺鼻铁锈腥气的暗红液体,如同压抑了千百年的毒血,猛地从断裂的接口处喷溅而出!

滚烫的、粘稠的“茶汁”!

它们并非随意溅落,而是如同被赋予了某种狂暴的生命,猛烈地泼洒在下方铺开的素绢舆图上!瞬间将那些刚刚“绘制”好的山川关隘染成一片污浊狰狞的暗红!粘稠的液体漫过绢面,肆意流淌,滴滴答答地落在冰冷的青石地砖上。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碎裂的玉块并未停止异变!九块较大的碎片在案上、地上兀自震动,每一块断裂的截面上,都清淅地显露出蚀刻的纹路!在喷溅的“茶汁”浸染下,那纹路迅速变得清淅——正是《九州同》舆图上被金丝标记过的九个内核州府的微缩略图!幽州、凉州、益州…每一片碎玉,都映射着一处大胤的腹心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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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稠腥热的“茶汁”浸透了素绢,沿着御案的边缘,滴滴答答地落在承天门广场冰冷的青石地砖上。那声音,在死寂的空气中,如同催命的更漏。

“嗬…”阿史那延吉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怪异的抽气,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金狼头饰下的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案上那九块兀自颤动、浸满污血的碎玉州图,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噩梦。他精心设计的“天意”,他用来威慑、用来交易的筹码,竟被这女人用最粗暴、最决绝的方式,当众砸得粉碎!

“你…你竟敢毁我圣物!”他猛地抬头,眼中凶光毕露,如同被逼到绝境的恶狼,草原蛮横的戾气再也无法掩饰,“沉知白!你可知此环乃我突厥圣山神玉所…”

“圣物?”沉知白厉声打断,声音如同九天罡风刮过冰原,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她站在案前,玄底金章的衮服下摆已被溅染上点点暗红,如同盛开的血梅,衬得她面色愈发凛冽如霜,眸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阿史那延吉。“此等窥我山川、窃我机密、以妖术祸乱朝堂之邪物,也配称圣物?!”

她猛地抬手,指向案上那幅被污血染透、又被碎裂州图复盖的素绢,声音响彻整个广场,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尔等所求,何止三千战马?何止一幅屏风?!尔等要的,是我大胤的命脉!是我关河锁钥!是这万里江山尽在你囊中!”

她向前踏出一步,脚下沾染着粘稠液体的青砖发出轻微声响,却如同战鼓擂在每个人心上:“朕今日,便以这玉碎之声作答!”

沉知白猛地俯身,不顾那刺鼻的铁腥与茶气混合的怪味,一把抓起案上那块浸透了暗红汁液、刻着“凉州”纹路的碎玉!冰冷的玉块沾满粘稠的液体,滑腻腻地贴着她的掌心。她高高举起,让那污浊的碎片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下。

“看清楚了!”她的声音因激愤而微微颤斗,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这玉环所显,非是天意!是尔等行窃密档、焚我兰台、窥探国本的铁证!这茶汤所绘,非是造化!是尔等狼子野心,欲裂我山河的毒计!”

她手臂狠狠挥下!

“啪!”

那块染血的凉州碎玉,被她狠狠砸在脚下冰冷的青石地砖上!玉屑纷飞!粘稠的暗红液体四溅开去,在洁净的青砖上炸开一片刺目的污迹!

“朕的江山!”沉知白的声音拔到了最高点,如同凤唳九霄,带着无尽的威压与磅礴的愤怒,“一寸山河一寸血!岂容尔等宵小以邪术窥探,以铜臭度量?!”

“啪!”第二块碎玉(益州)在她脚下粉身碎骨!

“尔等要战马?”她的目光如利刃般扫过使团众人惊骇的脸,“朕给!”

“啪!”第三块(幽州)!

“尔等要通商?”质问声如同雷霆!

“啪!”第四块(荆州)!

“朕给!”她每踏前一步,便有一块承载着州府命脉的碎玉在她脚下化为齑粉,暗红的污迹在青砖上蔓延、连接,如同大地流血的伤口。“但这舆图,”她踩在最后一块碎玉(扬州)的粉末之上,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碾磨声,声音却陡然沉凝下来,带着一种冰封万里的死寂,“这大胤的山川脉络、城池关防…尔等休想带走一丝一毫!”

“今日玉碎于此!”她猛地抬首,目光如电,穿透死寂的空气,直刺苍穹,“便是朕的答复!尔等所求,唯战火可予!”

最后几个字,如同定音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也砸在阿史那延吉摇摇欲坠的心房上。他跟跄后退一步,脸上再无半分血色,只剩下极致的震惊与一丝被彻底揭穿、无处遁形的狼狈。

承天门前广场,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寒风卷着雪沫,呜咽着掠过朱红的宫墙,掠过群臣凝固的身影,掠过御案上那幅彻底被污血和玉屑复盖的“妖图”,也掠过青砖地上,那一片片粘稠的、暗红的、兀自缓缓流动的“茶汁”痕迹。那痕迹,蜿蜒扭曲,竟隐隐然勾勒出破碎山河的轮廓,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玉碎。

沉知白独立于这片死寂与污浊之中,孔雀纹大氅的衣摆在寒风中微微拂动。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还残留着碎玉的冰冷和粘液的滑腻。她低头,看着青砖地上那一片片刺目的暗红,它们正缓缓渗入砖缝,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记。一股混合着铁腥、陈茶和焦糊的怪味,顽固地钻入鼻腔,令人作呕。

监国太监僵硬地挪动脚步,苍老的脸上毫无人色,他试图靠近,嘴唇翕动:“陛…陛下…突厥使团…”

沉知白没有回头,只抬起一只手,指尖微微下压,一个不容置疑的噤声手势。她的目光越过狼借的御案,越过惊魂未定的群臣,投向皇城东南角那片焦黑的废墟——兰台秘阁的残骸。一缕稀薄的、带着茶味的青烟,仍在断壁残垣间盘旋不散,如同冤魂不甘的叹息。

“秦桑。”她的声音响起,带着玉石撞击后的微哑,却异常清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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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在。”秦桑立刻上前,脚步无声,眼中带着未褪尽的惊悸与更深的担忧。

“传旨,”沉知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四方馆闭门。突厥使团一应人等,无朕手谕,不得踏出馆门半步。擅闯者…”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摊污血,“格杀。”

“遵旨。”秦桑心头一紧,肃然应下,快步退下传令。

“苏砚、陆九渊、林墨棠。”沉知白再次点名。

三位布衣能臣从惊骇的朝臣队列中走出,躬身肃立:“臣在。”

沉知白转过身,目光落在他们身上。这三人,是她新政的脊梁,亦是此刻唯一能缓解这窒息僵局的臂膀。“苏卿,”她看向钱谷使,“持朕令牌,即刻点验户部所有留存铜料、银锭、金砂,尤其是…新铸‘通宝’钱范。凡有异样纹路、标记,无论多微小,即刻封存,报朕。”

“臣遵旨!”苏砚神情凝重,眼中精光闪铄,显然已从方才的震撼中迅速进入状态。

“陆卿,”沉知白转向茶马使,“突厥所谓的三千战马在关外何处?有多少是真马?多少是‘铁马’?其粮秣补给线如何?动用一切茶马司旧线、陇西道所有驿卒探马,日落之前,朕要确数!”

陆九渊眼中锐气一闪,抱拳沉声:“陛下放心!臣定让那些马,是骡子是马,一匹也藏不住!”

“林卿,”最后,她看向海舶使,“盯死所有可能与突厥有勾连的番商海舶。特别是…桑皮纸、特殊茶砖的流向。库中所有贝壳币,重新核验,朕怀疑…那里面,或许也藏着‘眼睛’。”

林墨棠肃然领命:“臣明白!”

沉知白微微颔首,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四肢百骸。她挥了挥手。三位能臣心领神会,迅速转身,带着各自的使命,疾步消失在肃立的朝臣队列中。

处理完这些,她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御案,以及案下那片狼借。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弯下腰,伸出手,却不是去捡那些价值连城的碎玉,而是用指尖,轻轻触碰青砖上尚未干涸的、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指尖传来冰冷滑腻的触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上好茶砖的陈涩馀味。

“清理掉。”她直起身,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目光投向监国太监,“案上,地上,所有的碎片,所有的…‘茶’。”她顿了顿,补充道,“碎片,一颗玉屑也不许少,收拢装匣,连同这染污的素绢,送入朕的寝宫。”

监国太监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老奴遵旨!定当办妥!”

沉知白不再多言,转身,一步步踏上丹陛。玄色的衮服下摆拂过冰冷的台阶,沾着暗红的污迹,如同浴血的凤羽。她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

回到那冰冷的宝座,沉知白并未立刻坐下。她背对着下方依旧禁若寒蝉的群臣,面朝空旷威严的大殿深处,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日光穿过高高的窗棂,斜斜地落在她摊开的掌心。

那上面,清淅地沾着一抹暗红——方才触碰地上污迹留下的颜色。指尖,还粘着一片极其微小的、近乎透明的桑皮纸碎屑,薄如蝉翼,边缘焦黄卷曲。

她凝视着掌心的污痕与碎屑,久久不动。那暗红,像凝固的血,也象烧透的茶汤。那碎屑,轻若无物,却承载着足以颠复山河的密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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