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扬州盐市,暗流涌动
春分时节,扬州城沐浴在柔和的晨光中,运河两岸的垂柳抽出嫩绿的新芽,随风轻拂。盐运司前的广场上早已人声鼎沸,商贾们身着华服,手持精致的檀木匣,匣中装着的正是《花信图》摹本。这些画作看似寻常的花鸟小品,实则暗藏玄机——每一幅皆是女帝沉知白亲笔所绘,以花卉种类映射盐引产地,花瓣数量代表盐量,而花蕊上金粉的含量则决定了盐质的等级。
盐运使郑砚之一袭墨色官袍,腰间悬着一枚青玉令牌,立于高台之上。他手中握着一柄特制的青铜鉴,镜面微凹,能聚日光辨伪。这青铜鉴乃工部巧匠所制,镜背镌刻着繁复的云纹,据说能照出画中暗藏的御印。
"这幅海棠图有问题。"郑砚之的声音不高,却如寒冰般刺入众人耳中。他举起一幅画作,对着阳光细细端详。画上海棠娇艳欲滴,花瓣层层叠叠,乍看与真迹无异。然而,当阳光通过青铜鉴的凹面聚焦时,画上花瓣边缘竟浮现出细如发丝的暗记,那线条微微发青,显然是后期添笔。
"按《墨经》记载,真迹花瓣应为九重,此画只有八重半。"郑砚之冷笑一声,指尖轻轻画纸,"崔家胆子不小,竟敢伪造御笔。"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崔家乃扬州四大盐商之一,向来以财势雄厚着称。人群中,一名身着绛紫锦袍的中年男子脸色骤变,正是崔家管事崔九。他额角渗出细汗,强作镇定道:"郑大人明鉴,此画乃我家老爷重金购得,绝无作假之意!"
郑砚之目光如电,扫过崔九颤斗的双手,淡淡道:"哦?那这画纸上的松烟墨香又从何而来?御用澄心堂纸以檀香熏制,岂会有松烟之气?"
话音未落,盐运司的差役已悄然围上。崔九面如土色,正欲辩解,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的致命丝线。
蛛丝金线。
"报——"门外又冲进一名驿兵,甲胄上还带着运河的湿气,"漕帮三十艘货船昨夜在瓜洲渡沉没!"满堂顿时炸开锅,几个崔家派系的盐商跟跄后退,撞翻了描金屏风。郑砚之瞥见屏风后露出半幅《千里江山图》,画中赭石皴染的山脉竟与密函上的盐仓分布惊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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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里白须老者的叩击声突然乱了节奏。严锋的绣春刀已然出鞘,刀尖精准挑开老者袖中滑落的铜钱——那上面新铸的"景泰通宝"四字分明是私铸钱范。铜钱落地时发出诡异的空响,竟从内部崩出几粒塞外才有的黑火药。
"好个连环计。"郑砚之拾起铜钱,指腹过钱文边缘细微的锯齿。这是工部去年才淘汰的旧式钱模,本该熔毁的模具如今却出现在盐商手中。他忽然想起上月兵部奏报边境失踪的两门红衣大炮,炮身上铸的正是景泰年号。
大堂东南角传来衣料窸窣声。那个始终擦拭脖颈的崔家管事,此刻汗巾下竟露出半截青面獠牙的刺青——漕帮"水鬼堂"的标记。严锋的刀鞘已抵住他后心,却发现此人腰间玉带上嵌着的玛瑙正在烛火下泛出诡异的磷光。
"小心火器!"郑砚之突然暴喝。几乎同时,管事扯开衣襟露出绑满雷火弹的躯体。电光石火间,严锋反手掷出镇纸青铜貔貅,神兽锐角精准刺入对方咽喉。轰然巨响中,十二扇雕花窗棂同时震碎,纷扬的木屑里夹杂着几页烧焦的账本残片。
硝烟未散,郑砚之已踩着《花信图》的残片跃至廊下。他注意到庭院假山后闪过一抹熟悉的黛蓝——那是崔二公子最宠爱的扬州瘦马惯穿的云锦颜色。假山石缝里,半截断箭的箭簇正泛着幽蓝的光,与三日前刺杀盐运使的凶器如出一辙。
"收网。"郑砚之掸去官服上的烟尘。随着他手中令旗挥动,盐运司四周突然竖起数十面玄色旌旗。埋伏多时的锦衣卫从地窖、水井甚至牌匾后涌出,为首的千户手里捧着个鎏金匣子,匣中静静躺着半枚带血的虎符——与崔家祠堂供奉的祖传兵符正好能严丝合缝地拼合。
后堂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十馀名书吏打扮的汉子押着个满脸血污的账房先生出来,那人右手小指戴着个翡翠指套,指套内侧刻着的"崔"字还沾着墨汁。严锋劈手夺下他紧攥的账册,泛黄的纸页间赫然夹着张绘制精细的淮安府布防图。
"大人!"檐上飞身落下个夜不收,捧着的油布包里裹着刚从信鸽腿上截获的密信。郑砚之就着残烛展开,信上寥寥数语:"塞外三千铁骑已至居庸关,以盐引为凭。"落款处盖着的,竟是早已被先帝废止的"盐茶提举司"旧印。
风卷着火星掠过回廊,将几片灰烬送上苍穹。郑砚之仰望间忽然眯起眼——不知何时,盐运司上空盘旋着数只罕见的漠北金雕,每只猛禽爪上都系着小小的铜管。最老练的那只正俯冲向崔家后院的琉璃亭,亭中石桌上,半盏碧螺春还冒着热气。
"崔二公子好雅兴。"郑砚之轻笑出声,指尖划过茶盏边缘尚未干涸的水痕。他突然掀翻石桌,露出底下用朱砂新绘的八卦阵图。阵眼处埋着的青铜匣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面边军令旗,每面旗角都绣着不同的盐商徽记。
严锋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胸前狰狞的狼头刺青。这个始终沉默的汉子竟用纯熟的胡语向金雕发出呼哨,为首的猛禽立刻落在他肩头。当铜管中的羊皮纸展开时,上面用契丹文记载着十二盐仓的守备轮值表,墨迹还未全干。
"原来严统领是"郑砚之话音未落,假山后突然射出三支连珠箭。严锋旋身挥刀格挡的刹那,那黛蓝身影已翻上墙头。月光下看得分明,所谓扬州瘦马腰间佩着的,分明是把镶着波斯宝石的弯刀。
郑砚之反手甩出官帽,帽檐暗藏的钢针将最后支箭钉在廊柱上。他拾起箭杆细细端详,箭尾翎毛竟是用盐引裁制而成。箭簇上淬的毒泛着熟悉的腥甜——与《花信图》上金粉掺的慢性毒药同出一源。
"报大人!"浑身是血的驿丞撞开大门,"扬州十二仓同时起火!"他递上的急报背面,赫然印着个胭脂唇印,唇纹与崔二公子书房那方松烟墨上的痕迹分毫不差。郑砚之捏碎手中茶盏,瓷片割破的掌心滴血成线,在八卦阵图上连出个狰狞的"囚"字。
远处传来沉闷的钟声,那是漕帮沉船时用来固定船锚的青铜钟。此刻钟声里混杂着马蹄与铁甲碰撞的声响,郑砚之知道,这场以盐为引的棋局,终究还是惊动了蛰伏在黑暗里的九边豺狼。他整了整染血的衣袖,从怀中取出那方御赐的"如朕亲临"金牌,牌角磨损处露出些许暗红的铁锈——那是三年前辽东血战留下的痕迹。
风卷着火龙掠过盐运司的飞檐,将《花信图》最后的残片送上九霄。图纸燃烧时绽放出诡异的蓝绿色火焰,映照出郑砚之眼底冰冷的笑意。他知道,当明天太阳升起时,那些雪白的盐粒上将不再只映照商贾的嘴脸,还会折射出整个帝国最隐秘的伤口。而此刻盘旋在夜空的金雕,正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带向更遥远的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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