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上的断弦
“上车！”
齐焱那嘶哑、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决绝的两个字，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凿穿了墨染周身弥漫的、冰冷的虚无感。
刺眼的机车大灯将他惨白的脸、怀中染血的贝斯、以及那只被黑色支架禁锢的左手，照得无所遁形。引擎低沉暴躁的轰鸣如同困兽的喘息，在寂静的深夜街道上持续震荡，搅动着凝固的空气。
墨染空洞的瞳孔在强光刺激下微微收缩。他看着齐焱头盔面罩下那双燃烧着火焰、写满巨大震撼和一种近乎暴怒的黑曜石眼睛。那目光没有怜悯，没有疑问，只有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和一种…不容拒绝的拉力。
去哪？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留在这里，站在父亲用母亲鲜血奠基的琴行门口，抱着这把同样沾满自己血的残骸，每一秒都是凌迟。
一种混合着巨大疲惫、无处可去的绝望、以及一丝被那引擎轰鸣和齐焱眼神所激起的、近乎自毁般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没有犹豫。
那只完好的右手，依旧紧紧抱着冰冷的、染血的贝斯琴颈。他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辆如同黑色猛兽般低吼的机车。每一步，左手支架传来的钝痛都在提醒他身体的残缺，但此刻，这痛楚仿佛变成了某种麻木的背景音。
他停在机车旁。灼热的引擎热气扑面而来，混合着机油和轮胎的焦糊味。齐焱保持着单脚撑地的姿势，身体微微前倾，没有任何帮忙的意思，只是用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在等待一个证明。
墨染深吸一口气，那灼热浑浊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他咬紧牙关，将全身的重量和仅存的力气都灌注到那只完好的右手和拄着手杖的左臂（仅靠手腕和上臂力量）上！身体以一个极其别扭、甚至有些危险的姿势，猛地向机车后座跨去！
“呃！” 左手支架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金属车身上，带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身体因为失去平衡而剧烈摇晃！怀中的贝斯琴身也狠狠磕在坐垫边缘！
但他撑住了！用那只沾着血污、虎口撕裂的右手，死死抠住了后座的金属扶手！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和那把沉重的琴，一同甩上了狭窄的后座！
身体重重落下，撞得他眼前发黑。那只被支架禁锢的左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随着身体的晃动而摇摆，像一件沉重的、不受控制的累赘。他只能用右手臂和身体的力量，紧紧夹住怀中的贝斯，冰冷的琴体硌着他的肋骨，浓烈的血腥味再次充斥鼻腔。
齐焱在他身体落座的瞬间，猛地一拧油门！
“嗡——！！！！！！”
引擎的咆哮陡然提升到顶点！排气管喷出灼热的蓝色焰舌！巨大的后坐力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墨染的后背上！他身体猛地后仰，全靠右手死死抓住扶手才没被甩飞出去！怀中的贝斯也因为这狂暴的启动而剧烈震动，琴颈处那根孤零零的E弦，发出细微的、濒临崩断的嗡鸣！
机车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撕裂了深夜寂静的街道！冰冷的狂风如同无数把钢刀，瞬间灌满了墨染的鼻腔、口腔和耳朵！吹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眼睛被强风刺得生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头发在头盔的束缚下疯狂向后撕扯！
速度！狂暴的速度！
路灯的光线在高速中拉成模糊的黄色光带！两侧的建筑物如同流动的、扭曲的黑色剪影，飞速向后掠去！引擎的轰鸣、风的尖啸、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混合成一股巨大的、震耳欲聋的声浪洪流，将他彻底包裹、吞噬！
在这极致的速度和噪音中，一种奇异的感觉发生了。
那一首禁锢着他、带来无尽钝痛和屈辱感的左手支架，那沉重如枷锁的存在感，在狂暴的风压和引擎的剧烈震动下，竟然…变得模糊了！仿佛那剧烈的外部冲击，暂时麻痹了深埋的神经，将那顽固的痛楚压制了下去！
作者“伊普达琳酱”推荐阅读《梨花琴染雪墨白》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更强烈的，是身体被速度强行唤醒的本能！是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灼热！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力量感！是那巨大的、几乎将他撕裂的虚无和绝望，被这纯粹的速度和力量暂时驱散的空白！
他不再思考父亲的谎言，母亲的鲜血，琴行的肮脏。不再思考那只废掉的手，那遥不可及的贝斯梦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引擎狂暴的嘶吼，扑面而来的、几乎要将人压扁的风墙，身体被速度拉扯的失重感，以及…怀中那把冰冷、沉重、沾着自己凝固血液的贝斯！
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将脸埋在贝斯冰冷的琴身上。那浓烈的铁锈腥甜气息，混合着风中的尘埃和机油味，钻入鼻腔，带着一种残酷而真实的触感。
机车在空旷的街道上狂飙，转弯时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身倾斜到几乎贴地！墨染的身体被巨大的离心力狠狠甩向一侧！他只能更紧地抱住怀中的贝斯，右手死死抓住扶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虎口的伤口再次被撕裂，温热的液体渗出，染红了冰冷的金属扶手。
齐焱在前座，像一尊与机车融为一体的黑色雕塑。他伏低身体，操控着这匹钢铁猛兽，在深夜的城市脉络中肆意穿行。没有目的地，只有速度本身。他的背影紧绷，充满了野性和一种宣泄般的快意。偶尔在急转弯时，墨染能从后视镜的碎片里，瞥见他头盔下那双依旧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永恒。机车猛地冲上一条废弃的沿河公路。路面坑洼不平，路灯稀疏昏暗，一侧是黑沉沉的、泛着微光的河水，另一侧是荒草丛生的河堤。
引擎的轰鸣在空旷的河面上回荡，显得更加震耳欲聋。
齐焱没有减速，反而再次拧动油门！机车如同脱缰的野马，在颠簸的路面上疯狂跳跃！每一次颠簸都让墨染的身体被狠狠抛起又落下，左手的支架撞击着车身，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怀中的贝斯也像一件凶器，不断撞击着他的胸口！
“呃啊——！” 墨染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剧烈的颠簸和持续的剧痛几乎要将他最后一丝力气榨干！
就在这时！
“嘣——！”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断裂声，穿透了引擎的轰鸣和风的嘶吼！
来自他怀中的贝斯！
墨染猛地低头！
只见琴颈上，那根在无数次狂暴演奏和刚才剧烈颠簸中承受了极限张力的、孤零零的E弦，终于不堪重负！从琴桥的固定栓处，彻底崩断了！
银色的金属弦身如同垂死的毒蛇，瞬间失去了绷紧的力量，软软地垂落下来，搭在沾满暗红血污的指板上。断口处，金属的冷光在昏暗的路灯下，一闪而逝。
断了。
最后一根弦。
也断了。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如同河底涌出的寒流，瞬间淹没了被速度短暂麻痹的神经！比之前更甚！更彻底！仿佛最后一丝与音乐、与过去、与那个“贝斯手墨染”相连的纽带，在此刻，被无情地斩断了！
他抱着琴，僵硬地坐在颠簸狂飙的机车上。断弦垂落，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终结。风依旧狂暴地撕扯着他，引擎依旧在身下咆哮，速度依旧在剥夺他的思考能力。
然而，那片刚刚被速度驱散的虚无和绝望，正以更汹涌的姿态，卷土重来。冰冷、粘稠，带着断弦的余音和左臂支架下重新清晰起来的、永无止境的钝痛。
齐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微微侧头，头盔下的目光扫过后视镜。镜片碎片里，映出墨染低垂着头、抱着断弦贝斯、如同凝固雕像般的侧影。
引擎的轰鸣，在空旷的沿河公路上，持续地咆哮着，仿佛一头不知疲倦、也不知归途的钢铁野兽，驮着断弦的残骸和断掉的梦想，冲向未知的黑暗深处。河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映着稀疏的灯光和机车尾灯拉出的、转瞬即逝的红色光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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