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的静默
灰白的晨光,冰冷地涂抹在病房的每一寸空间,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将死寂映照得更加刺骨。墨染躺在病床上,如同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苍白石膏像。晨光勾勒出他毫无血色的侧脸轮廓,紧闭的眼睑下,睫毛在眼睑投下两弯深重的阴影。那只被石膏禁锢的左臂,在惨白的光线下,如同一段不属于他的、冰冷的白色枯枝,沉重地压在胸前。自那只右手无力垂落、指尖确认了左手的彻底麻木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动过,连最细微的呼吸起伏都几乎难以察觉。只有监护仪器屏幕上固执跳动的绿色线条和那冰冷的“嘀…嘀…”声,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残存着一丝机械的生命力。
夏蝉依旧蜷缩在门口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门框,脸深深埋在并拢的膝盖里。长时间的僵硬姿势让她浑身酸痛发麻,但她不敢动,仿佛轻微的挪动都会打破这片死寂,引来更深的灾难。砸毁摄像机的碎片似乎还硌在灵魂深处,墨染指尖触碰石膏时那细微的颤抖和随之而来的、更加深沉的死寂,如同冰冷的烙印,深深灼痛着她。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背上凝固的目光——来自那个站在窗前的、染血的背影。
齐焱背对着病房,双手撑在冰冷的窗台上,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晨光勾勒出他紧绷的、染血的机车服背影,像一座沉默的、伤痕累累的黑色石碑。窗外,城市在灰白的晨霭中逐渐苏醒,车流声隐隐传来,带着一种与病房内截然不同的、虚假的生机。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楼下街道上蝼蚁般移动的行人和车辆,眼神空洞而茫然。墨染最后那无声的确认,那彻底熄灭的眼神,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仅存的狂暴外壳,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
病房里的寂静,浓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那“嘀…嘀…”的电子音,如同敲打在棺木上的、永不停歇的节拍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又是漫长的煎熬。一阵极其轻微、几乎被仪器声掩盖的脚步声,小心翼翼地停在了病房门口。
夏蝉埋在膝盖里的身体猛地一颤,却依旧不敢抬头。
齐焱的肩膀也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头。
来人是护士。她手里拿着记录本,目光扫过病房里这诡异而沉重的景象——门口蜷缩如鸵鸟的女人,窗前如同雕塑般染血的青年,病床上死寂苍白的少年。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墨染床边,动作熟练而轻柔地检查了输液管、鼻氧管,又看了看监护仪的数据。她的目光落在墨染那只被石膏固定、毫无生气的左臂上,又看了看他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最终落在床边柜子上。
那里,除了医院标配的水杯和呼叫铃,还放着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一个深棕色的、盒盖敞开的松香盒。盒子里空空如也,只有盒盖内侧那个小小的“墨”字刻痕,在晨光下清晰可见。这是夏蝉在混乱中从琴行带出来、又在慌乱中遗落在柜子上的。
护士显然不认识这是什么,只是出于职业习惯,想把它挪开一点,免得碰掉。
她的手指,刚刚触碰到那个冰冷的松香盒——
病床上,墨染紧闭的眼睫,极其细微地、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如同沉睡的死火山深处,一丝微弱的岩浆涌动。
齐焱背对着病床,并未看见。
夏蝉依旧埋着头。
护士毫无所觉,轻轻将松香盒往柜子里面推了推。
就在松香盒移动的瞬间——
墨染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不是之前的茫然空洞,而是一种极其锐利、冰冷、带着穿透力的清醒!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点冰冷的火星瞬间点燃!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冰锥,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那个被护士移动的、敞开的深棕色松香盒上!
时间,再次凝固。
护士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锐利的目光吓了一跳,手僵在半空:“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墨染没有回答。他甚至没有看护士一眼。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牢牢吸附,死死锁在那个松香盒上。那空洞的眼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翻涌着复杂情绪的冰海——有刻骨的恨意,有被撕裂的痛楚,有毁灭的疯狂,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对某个答案的执拗追寻!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深重。鼻氧管里呼出的气息变得灼热。那只完好的右手,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死死抓住了身下的床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
“墨染!”齐焱终于察觉不对,猛地转身!看到墨染那锐利得吓人的眼神和紧绷的身体,心头警铃大作!他一步跨到床边,布满血丝的眼睛警惕地盯着他,“看什么?!给我躺好!”
伊普达琳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夏蝉也终于被这异样的气氛惊动,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她顺着墨染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看去,看到了柜子上那个敞开的、空了的深棕色松香盒。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她瞬间明白了墨染在看什么!那不是什么松香盒!那是他母亲凝固的鲜血!是谎言的核心!是引爆一切的导火索!是……他此刻所有痛苦和绝望的根源!
“不……不要……”夏蝉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发出声音。
墨染依旧没有理会任何人。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烙在那个松香盒上。然后,极其缓慢地,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沿着松香盒的边缘,移向了护士那只刚刚触碰过盒子的手。
那只手,干净,白皙,带着医用手套特有的微涩光泽。
墨染的目光,死死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和……无法理解的偏执,盯住了护士的手。仿佛想从那干净的手套上,看出某种隐藏的、与那松香盒有关的印记或联系。
护士被他看得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去,藏在身后:“你……你需要什么吗?我叫医生来?”
墨染依旧没有回答。他的目光从护士的手上移开,重新落回到那个敞开的松香盒上。那锐利的、燃烧的眼神,在接触到盒内空无一物的黑暗时,似乎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一丝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迷茫,如同投入冰海的巨石,瞬间搅动了那冰封的表面。
他那只抓着床单的右手,猛地松开,又极其僵硬地抬起。动作带着一种陌生的、被巨大痛苦和药物双重麻痹的迟钝感。手臂的肌肉似乎在微微痉挛。
齐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做好了随时扑上去压制他的准备!
夏蝉屏住了呼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旧伤,带来尖锐的刺痛。
在三人紧张到极致的注视下,墨染那只抬起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沉重和……难以言喻的执拗,移向了自己的脖颈下方。
他的指尖,颤抖着,摸索着。
最终,停留在了锁骨下方,靠近左肩的位置。
那里,病号服的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了一小片苍白的皮肤。
在晨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肤上,印着一小片深红色的、边缘模糊的……淤痕。
那是齐焱在琴行二楼,为了阻止他砸玻璃展柜而扑上去时,情急之下,用他那染血的、布满老茧的、力量惊人的手,死死钳住墨染的肩膀和脖颈,留下的指印!当时情况混乱,力量极大,这淤痕此刻在墨染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和狰狞!
墨染的指尖,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冰冷的触感,抚摸着那片深红色的淤痕。
他的目光,从锁骨下的淤痕,缓缓抬起,如同慢镜头般,移向了床边那个浑身染血、眼神警惕的齐焱。
然后,他的视线,又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和穿透力,移向了门口那个脸色惨白、眼神惊恐的夏蝉。
最后,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柜子上那个敞开的、空无一物的深棕色松香盒上。
他的眼神,在松香盒、齐焱染血的衣服和自己锁骨下的淤痕之间,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移动着。
没有人说话。
病房里死寂得如同真空。
只有墨染那逐渐变得粗重而灼热的呼吸声,和他指尖无意识地在锁骨淤痕上划过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他眼中的冰海在疯狂翻涌、冲撞。锐利的清醒、刻骨的恨意、被撕裂的痛楚、毁灭的疯狂、对答案的执拗追寻……最终,在接触到那片深红色的、属于齐焱的指印淤痕时,仿佛被投入了最后一根稻草。
那翻涌的冰海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巨大的压力和冰冷的绝望中,缓缓地、彻底地……冻结了。
他那只抚摸淤痕的手,极其缓慢地、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般,垂落下来,重重地砸在身侧的床单上。
他不再看任何人。
不再看松香盒。
不再看淤痕。
他重新闭上了眼睛。
身体彻底松弛下来,比之前更加彻底,更加死寂。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锐利的清醒和无声的审视,从未发生过。仿佛那翻涌的冰海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深红色的指印淤痕,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如同一个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烙印,在冰冷的晨光下,沉默地诉说着一个无人能解的、关于禁锢与暴力的谜题。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仪器那冰冷的、永恒的“嘀…嘀…”声。以及一片比死灰更深沉、更绝望的、名为“彻底放弃”的寂静。断弦的贝斯,终于连最后一丝不甘的震颤,都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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