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的静默
病房里的死寂,被齐焱沉重的踱步声和仪器冰冷的“嘀…嘀…”声切割得支离破碎,却显得更加压抑。墨染重新闭上了眼睛,那片深红色的淤痕在他苍白的锁骨下方,如同一个无声的、带着血腥味的句号,宣告着他彻底沉入拒绝的深渊。齐焱背对着病床,染血的背影凝固在窗前,晨光勾勒出他紧绷的肌肉线条,第一次清晰地透出一种深沉的、无处着力的疲惫和狼狈。
时间在凝固的空气中艰难爬行。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铅块。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齐焱那根无形的烟抽到了尽头,也许是这片死寂终于压垮了他最后一丝强撑的意志。他猛地首起身,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和决绝。他没有再看病床上那个沉寂的身影,也没有任何言语。他只是沉默地、极其沉重地迈开脚步,沉重的皮靴踩在地面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朝着病房门口走去。
门被拉开,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走廊里同样冰冷的空气涌了进来。
齐焱的脚步在门口停顿了一瞬。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布满血丝的眼睛扫了一眼门外空荡的走廊——那里早己没有了夏蝉的身影,只剩下光洁的地面和远处护士站模糊的灯光。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低沉地、如同自言自语般吐出一句:
“老子出去透口气。”
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逃离的意味。说完,他不再停留,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刺目的血腥气和挥之不去的戾气,大步流星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最终被医院的死寂彻底吞没。
病房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
现在,只剩下墨染一个人。
仪器“嘀…嘀…”的声响,在空荡的病房里被无限放大,如同冰冷的、永不停歇的秒针,精确地计算着这具躯壳里残存的生命。窗外的晨光似乎明亮了一些,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带,却无法驱散房间中央那片名为绝望的阴影。
墨染静静地躺着。没有齐焱沉重的存在,没有夏蝉压抑的啜泣,病房似乎陷入了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彻底的寂静。但这寂静并非安宁,而是被抽走了所有对抗和喧嚣后,赤裸裸地呈现出来的、冰冷的虚无。
他的眼睛依旧紧闭着,但眼睫似乎在极其轻微地颤动,仿佛在抵抗着什么,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生理反应。那只完好的右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触碰到了身下洁白的床单,带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布料的粗糙触感。
然后,他的呼吸,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再是之前那种深陷昏迷或绝望深渊时的微弱平稳,而是多了一丝极其隐蔽的、压抑的颤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死寂的冰层下,极其艰难地、痛苦地挣扎着,想要破冰而出。
他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如同推开千斤巨石般,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露出的双瞳,不再是之前那空洞的死寂,也不是那锐利冰冷的审视。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混杂着极致痛苦、恐惧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迷茫。瞳孔深处,仿佛有被强行熄灭的余烬,在浓烟中痛苦地明灭。
他的视线,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迟滞感,移动着。
首先,落在了自己那只被厚重石膏禁锢、如同白色刑具般的左臂上。
目光接触到那片刺目的白色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毒蛇般瞬间窜过他的眼底!他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视线,仿佛那白色会灼伤他的眼睛!但某种更强大的力量——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无法回避的认知——死死地攫住了他,强迫他看着!
他看到了石膏冰冷的轮廓,看到了绷带缠绕的痕迹,看到了唯一露出的、那几根冰冷僵硬、毫无知觉的指尖……废了……永远废了……弹不了了…… 医生的宣判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狠狠扎进他的脑海!那被强行压抑的、对音乐梦想彻底毁灭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那层薄弱的冰封!
“呃……”一声极其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如同被扼住喉咙的幼兽,猛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了一下!那只完好的右手猛地攥紧了床单,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瞬间失去血色!
但他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和崩溃强行压了回去!牙齿深深陷入苍白的唇瓣,留下清晰的齿印。他不能喊!不能动!伤口会崩开……齐焱会回来……夏蝉……那个记录一切的眼睛……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刚刚破冰而出的痛苦和绝望。他猛地闭上了眼睛!身体因为强行压抑而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的残烛!
过了许久,那剧烈的颤抖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他再次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眼中的痛苦和恐惧被强行压制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到极致的迷茫和……一种冰冷的、审视般的清醒。
他的视线,极其缓慢地移动着,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扫视着这个囚禁他的空间。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梨花琴染雪墨白惨白的天花板。
冰冷的输液架。
跳动着绿色线条的监护仪屏幕。
旁边柜子上……那个敞开的、空无一物的深棕色松香盒。
当目光触及那个松香盒时,他的呼吸再次停滞了一瞬。眼中翻涌起刻骨的恨意和被撕裂的痛楚,但最终,都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死寂覆盖。他移开视线,仿佛那盒子是灼热的烙铁。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门口。
门紧闭着。
门外,是空荡的走廊,是那个染血的、暴戾的齐焱可能随时回来的方向,是那个带着冰冷机器的、记录一切的夏蝉逃离的方向……也是通往外面那个充满了谎言、伤害和……他再也无法触碰的贝斯的世界。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带着冰冷的、的毒刺,极其缓慢地、却无比清晰地,缠绕住了他那颗被绝望浸透的心脏:
离开这里。
离开这个充满消毒水、石膏、松香盒、淤痕和冰冷目光的囚笼。
离开所有试图靠近、试图禁锢、试图记录他的人。
离开这个……夺走他一切的世界。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他残存的所有意志!那冰冷的死寂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求生(或者说求死?)欲望取代!离开!必须离开!哪怕外面是更深的深渊,也好过在这里被绝望和恐惧一寸寸凌迟!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而专注,如同濒死的野兽寻找最后的生路。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转动眼珠,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评估着逃离的可能性。
身体虚弱得如同棉絮,左臂是沉重的、无法移动的枷锁,右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了连接在他身上的那些冰冷的管线上——输液管,鼻氧管,贴在胸口连接监护仪的电极片……
他那只完好的右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谨慎,抬了起来。动作因为虚弱和药物的作用而异常沉重和迟钝,手臂的肌肉在微微痉挛。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笨拙和决绝,移向了插在自己右手手背上的静脉留置针针头。
冰冷的塑料针座,沾着消毒酒精的微涩气味。
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冷的异物。
他的呼吸瞬间屏住。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恐惧,但随即被更强烈的逃离欲望淹没。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用指尖抠住了针座边缘那小小的固定翼!
然后,猛地一拔!
“嘶——”
细微的皮肉撕裂声和塑料摩擦声几乎同时响起!留置针的软管带着一滴鲜红的血珠,被粗暴地从血管中扯了出来!手背的皮肤上瞬间留下一个细小的针眼,鲜血迅速从针眼处渗出,凝成一粒暗红的血珠。
剧痛让墨染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他死死咬住下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他顾不上手背的刺痛和渗血。那只刚刚完成“壮举”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颤抖,立刻移向了贴在胸口、连接着监护仪电极片的导联线接头!他的指尖摸索着,找到了那个小小的卡扣!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
紧接着——
“嘀嘀嘀嘀嘀——!!!!!”
刺耳到令人头皮发麻的、代表着心电信号丢失的尖锐警报声,如同死亡的丧钟,瞬间在寂静的病房里疯狂炸响!红色的警示灯在监护仪屏幕上疯狂闪烁!
墨染的心脏在警报响起的瞬间疯狂擂动!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知道,这刺耳的声音很快就会引来护士!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不再犹豫!那只右手爆发出残躯里最后的力量,一把扯掉了鼻氧管!塑料管从鼻孔里被强行拽出的感觉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他顾不上这些,身体猛地向床边一滚!
“咚!”
沉重的身体砸在冰冷的地面上!左臂石膏撞击地面的闷响和全身骨骼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用那只完好的右手死死撑住地面,拖着沉重的左臂石膏和虚弱无力的身体,如同一条受伤的、濒死的蛇,朝着紧闭的病房门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顾一切地爬去!
身后,是疯狂尖叫的监护仪警报,是敞开的、空了的松香盒,是散落在地上的输液管和鼻氧管,是地板上那几滴刺目的、属于他自己的新鲜血迹。
他眼中只剩下那扇紧闭的门。
逃离。
逃离这绝望的囚笼。
逃离这无声的、却比任何喧嚣都更残酷的静默。
哪怕门外,是更深、更冷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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