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中的赋格
雨持续下着，敲打地下室窗户的声音与贝斯的低音交织成一种奇特的二重奏。墨染完全沉浸在音乐中，甚至没有注意到地下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夏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收起雨伞靠在墙边，“你父亲说把你赶出琴行了。”
墨染没有停止演奏，只是微微点头，眼睛依然闭着。他的手指在琴弦上移动，绷带己经有些松散，隐约可见下面的缝线。
夏蝉没有打扰，只是找了个地方坐下，安静地听着。这段旋律与她之前听过的都不同——更加内省，更加复杂，仿佛在探索某种深层的情绪。
一曲终了，墨染终于睁开眼睛：“你怎么进来的？”
“齐焱有钥匙，记得吗？”夏蝉轻声回答，“他担心你，但被他妈妈扣在家里写作业，就打电话让我来看看。”
墨染轻轻放下贝斯，小心地活动着手指：“我没事。”
“显然不是。”夏蝉走近，查看他的手，“绷带湿了，需要重新包扎。演奏时没觉得疼吗？”
“疼。”墨染老实承认，“但音乐能转移注意力。”
夏蝉从包里拿出急救包——这似乎己成为她见墨染的必备物品：“坐下，我帮你处理一下。”
这次墨染没有拒绝。他坐在一个旧箱子上，伸出手，任由夏蝉小心地拆开湿透的绷带，露出缝针的伤口。情况不太妙，缝线处有些发红。
“可能需要再去医院看看。”夏蝉皱眉，“有点发炎的迹象。”
“明天吧。”墨染说，“现在不想动。”
夏蝉没有坚持，只是仔细地清洁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她的动作专业而轻柔，仿佛对待一件珍贵的乐器。
“我看了交流会的完整录像。”她一边包扎一边说，“你的表演其实很成功，很多人被感动了。尤其是年轻人。”
墨染苦笑：“但我父亲永远不会原谅我。”
“因为他觉得你亵渎了对母亲的纪念？”夏蝉系好绷带，但没有立即放开他的手，“你知道吗？我后来查了一些资料，还问了我父亲...你母亲其实对音乐融合很感兴趣。”
墨染抬头：“你怎么知道？”
“我父亲和你母亲曾经是同学。”夏蝉轻声说，“在音乐学院。他们甚至一起组过乐队，尝试民乐与摇滚的结合。”
这个消息让墨染震惊不己：“什么？但我父亲说——”
“人们有时会改写回忆，尤其是面对失去时。”夏蝉叹了口气，“我父亲说，你母亲怀着你时，还经常参与他们的音乐实验。但后来...意外发生后，你父亲似乎把她塑造成了纯粹的传统守护者形象。”
墨染沉默了很久，消化着这个信息。原来父亲对现代音乐的排斥，部分源于对妻子过往的嫉妒与不安。
“我父亲从未提起过这些。”
“创伤会让人变得偏执。”夏蝉终于放开他的手，“你父亲将你母亲神化了，只记住她符合他理想的部分，而压抑了其余。”
窗外雨声渐大，地下室里只有一盏孤灯照明，在两人周围投下长长的影子。
“我应该告诉他母亲的这些往事吗？”墨染问。
“现在不是时候。”夏蝉摇头，“他正在气头上，不会听的。有时候，真相需要合适的时机。”
她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想看看我剪辑的交流会片段吗？不包括你父亲的反应，只是音乐部分。”
墨染点头。屏幕上开始播放他表演的完整录像。从画面上看，效果比实际感受还要好——光影恰到好处地落在他和古筝上，手指的动作流畅而有力，即使是指法改变的部分也显得自然而非刻意。
特别是最后融合现代元素的部分，摄像机捕捉到了观众席上许多人的表情：年轻一代的惊喜与欣赏，老一辈的思考与触动。
“看这里。”夏蝉暂停画面，放大一个观众的表情——那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专注地听着，眼中隐约有泪光，“这位是周老先生，古筝大师。表演后他特意找我，问你的联系方式，想和你交流改编心得。”
墨染感到一丝意外之喜：“真的？”
“还有很多类似的反应。”夏蝉继续播放视频，“你父亲只看到了批评和反对，但实际上，你的表演打动了许多人。”
视频结束后，地下室陷入沉思的寂静。墨染看着自己包扎好的手，似乎在下某个决心。
“我需要找个地方住。”他终于说，“不能回家了，至少暂时不能。”
夏蝉似乎早有准备：“齐焱说他家可以借住，但他妈妈有点犹豫。我有个提议...我工作室有个小房间，以前是暗室，现在空着。你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墨染有些犹豫：“不会打扰你工作吗？”
“正好相反。”夏蝉微笑，“你可以做我的‘驻场音乐家’，用住宿换音乐咨询。而且那里隔音很好，你可以随时练习。”
这个提议令人心动。墨染思考片刻，点了点头：“谢谢。我会付租金的。”
“用音乐支付就好。”夏蝉站起来，“现在去拿东西？趁雨小了点。”
墨染的东西不多——一些衣物，必备品，当然还有贝斯和少数几件他无法割舍的民乐器。他们悄悄从墨家侧门进入，避开了书房的方向，但在一楼走廊，墨染还是停了下来。
墙上挂着一幅母亲的独照——那是她怀墨染六个月时拍的，手轻轻放在隆起的腹部，面前放着一架古筝，笑得温柔而期待。那是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照片之一。
墨染凝视照片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塞进相框后面。
“那是什么？”出门后，夏蝉好奇地问。
“一段新创作的旋律。”墨染回答，“基于《高山流水》的主题，但加入了现代和声。算是...对父亲的告别信吧。”
夏蝉的工作室位于老城区一栋改造过的loft里，空间宽敞，充满了艺术气息。正如她所说，有一个小房间空着，虽然不大但干净舒适。
“浴室在走廊尽头，厨房公用，我通常叫外卖。”夏蝉介绍道，“唯一的要求：晚上十点后不要大声练习。邻居中有个老奶奶听力超好，会投诉。”
墨染放下行李，环视这个新环境。墙上挂着许多音乐家的海报，架子上摆着各种音乐相关的书籍和唱片，工作台上散落着剪辑设备和笔记。
“这里很好。”他说，感到一种奇特的安心感，“谢谢你。”
安顿好后，夏蝉点了外卖，两人在工作室的小厨房里边吃边聊。雨又开始下大，敲打着天窗，营造出一种与世隔绝的氛围。
“所以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夏蝉问，“除了养好手伤。”
墨染思考着：“继续音乐。也许和齐焱找地方定期练习。你呢？纪录片怎么样了？”
“素材越来越丰富，超出了预期。”夏蝉眼睛亮起来，“特别是今天的...冲突、和解、传承与创新。这己经不只是一个关于地下音乐人的纪录片了。”
她调出一些片段给墨染看——从他清晨在公园练习，到回声地下室的表演，再到交流会的风波，最后是雨夜在地下室独自演奏的画面。所有这些串联起来，讲述着一个远比单纯音乐更复杂的故事。
“我需要你的正式许可。”夏蝉认真地说，“如果这个纪录片要公开展示，我需要你签署授权书。”
墨染没有立即回答。他看完这些片段，意识到自己生活的这么多私密时刻都被记录了下来。某种程度上，这让他感到暴露和不安；但另一方面，他又能看出这个故事的价值——不仅对他自己，也对许多面临类似困境的年轻人。
“我可以同意，”他终于说，“但要有最终剪辑的否决权。”
“合理。”夏蝉点头，“我们可以签协议。”
饭后，墨染收到齐焱的短信：「哥们！听说你搬去夏导那儿了？太酷了！明天练习吗？我找到一个超棒的新地方！」
墨染回复确认，然后看向窗外。雨似乎小了一些，城市的灯光在湿漉漉的街道上反射出模糊的光晕。
他的手机震动，是父亲的来电。墨染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接听。但几秒后，一条短信进来：
「琴行西侧小门钥匙还在老地方。需要取东西随时可以。手伤记得换药。」
典型的墨守城风格——关心与责备交织，强硬中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你父亲？”夏蝉轻声问。
墨染点头，把短信给她看。
“他还是在关心你的。”夏蝉评论道。
“以他的方式。”墨染收起手机，“但这不够。”
夜深了，夏蝉去休息后，墨染独自留在工作室主区。他的手仍然疼痛，无法练习，于是他开始浏览夏蝉丰富的音乐收藏。
在爵士乐区域，他发现了一系列关于音乐理论的书籍，其中一本的扉页上有熟悉的字迹：
「给蝉蝉，愿音乐永远带你飞翔。——顾景明，2005」
2005年，夏蝉应该只有十岁左右。墨染想象着小女孩夏蝉收到这本厚厚理论书时的表情，不禁微笑。
继续翻阅，他发现书中夹着几张旧照片——年轻的顾景明与一群音乐人在一起，手中拿着电吉他，背景是某个摇滚音乐节的舞台。完全不像现在那个严肃的学院教授。
“发现我的宝藏了？”夏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穿着睡衣，抱着一杯热牛奶。
“你父亲...变化真大。”墨染递过照片。
夏蝉接过，眼神柔和：“是啊。所以我坚信人们可以改变，也可以重新找回自己。”
她坐下来，分享更多关于她父亲的故事——如何从反叛摇滚青年变成传统捍卫者，又如何开始欣赏一些现代融合音乐。
“你知道吗？他最近偷偷在学电子音乐制作。”夏蝉笑道，“以为我不知道，但我能听到他书房里的声音。”
这个故事给了墨染一丝希望。如果顾景明可以重新拥抱变化，也许他的父亲也有可能？
午夜时分，雨完全停了。墨染站在天窗前，望着逐渐清晰的夜空。手上的疼痛依旧，但内心却比几天前平静了许多。
夏蝉拿来他的贝斯：“想试试吗？轻轻的。”
墨染接过乐器，调整好背带，但没有立即演奏。他只是站着，感受着乐器的重量和触感，仿佛在与老友交流。
然后，非常轻柔地，他开始弹奏。不是激烈的摇滚，也不是复杂的爵士，而是一段简单的旋律，如同雨滴落下，自然而舒缓。
夏蝉没有拿摄像机，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在这个雨后的夜晚，音乐不需要被记录，只需要被感受。
曲终，墨染轻轻放下贝斯：“这首叫《雨中的赋格》。”
“很美。”夏蝉轻声说，“像是悲伤中带着希望。”
墨染看向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地上的星辰：“我父亲曾说，母亲认为音乐是唯一能同时表达矛盾情感的语言——快乐与悲伤，过去与未来，失去与希望。”
“她是对的。”夏蝉站起来，递给他一杯水，“晚安，墨染。明天会更好。”
独自留在工作室里，墨染拿出手机，给父亲回了条短信：
「手会好。音乐也会继续。晚安。」
没有立即回复，但几分钟后，手机亮起：
「记得换药。」
这是一种妥协，也是一种开始。墨染知道前方的路不会平坦，父亲不会轻易接受他的选择，手伤需要时间愈合，音乐之路充满挑战。
但在这个雨后的夜晚，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
有些赋格复杂难解，但每一个音符都有其位置，每一个声部都有其价值。也许生活也是如此——看似混乱，实则有着内在的秩序与美感。
他轻轻抚摸贝斯琴弦，承诺般低语：“我会找到我们的和声。”
(http://www.220book.com/book/UHUQ/)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