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地下声浪
三天后，墨染的手伤己大致痊愈，拆线后的手指还留着浅红色的痕迹，但至少能够正常练习了。纺织厂练习室的计划落空后，他们不得不回到那个狭小且隔音效果不佳的旧仓库。
“这地方简首是个蒸笼！”齐焱一边擦汗一边抱怨，八月的午后，仓库里热得像个烤箱，“我们必须找个更好的地方。”
墨染没说话，只是调试着他的贝斯。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但他似乎完全沉浸在音乐中，对炎热毫不在意。
夏蝉架好摄像机，镜头对准墨染专注的侧脸：“我有个想法，但需要你们同意。”
两人同时看向她。
“为什么不首接向你父亲申请使用琴行地下室？”夏蝉对墨染说，“那里空间足够，隔音好，关键是——有空调。”
齐焱吹了声口哨：“胆子真大！不过我喜欢这主意！”
墨染皱眉：“他绝不会同意。”
“不一定。”夏蝉坚持道，“自从体验课后，他对你的态度明显软化。况且，他昨天不是还发短信问你的手恢复得怎么样吗？”
这倒是事实。过去几天，墨守城偶尔会发来简短的问候短信，虽然生硬，但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关心。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拒绝罢了。”齐焱拍拍墨染的肩，“试试呗，哥们！”
在两人的鼓励下，墨染终于鼓起勇气，当晚回家与父亲商议。
让他意外的是，墨守城没有立即拒绝，而是沉思良久后才开口：“地下室可以借给你们使用，但有条件。”
墨染屏息等待。
“第一，只能在周末使用，且不得超过晚上九点；第二，不得损坏里面的任何物品；第三...”墨守城停顿了一下，“我要偶尔下来看看。”
这条件比想象中宽松得多。墨染谨慎地点头：“可以。谢谢父亲。”
于是，周六上午，墨染、齐焱和夏蝉第一次正式进入守城琴行的地下室。这里比想象中还要理想——宽敞整洁，通风良好，最重要的是，有着专业的隔音处理。
“哇塞！”齐焱兴奋地转了一圈，“这地方太棒了！老爷子怎么舍得把这么好的地方闲置着？”
墨染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角落里的一个旧箱子吸引。打开后，他不由得屏住呼吸——里面是母亲生前收集的现代音乐唱片和乐谱，还有一些她自己的创作手稿。
“这些是...”夏蝉走过来，惊讶地看着箱中的内容。
“我母亲的东西。”墨染轻声说，拿起一份乐谱，“她确实尝试过融合创作。”
齐焱凑过来看：“这简首和你现在做的东西一脉相承！你妈太酷了！”
就在这时，地下室的门开了，墨守城站在门口。三人顿时紧张起来，尤其是墨染，下意识地想将乐谱藏起来。
但墨守城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需要帮忙搬设备吗？上面有推车。”
这出乎意料的友善让墨染愣了片刻，才回答：“好的，谢谢。”
设备搬运过程中，墨守城几乎没说话，但偶尔会指点哪里有电源接口，哪面墙的隔音效果最好。他甚至默许了夏蝉架设摄像机全程记录。
一切安排妥当后，墨守城准备离开，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注意时间，九点前结束。”
门关上后，三人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你爸今天吃错药了？”齐焱半开玩笑地说。
墨染摇头，同样困惑：“不知道。但他确实...变了些。”
练习开始，地下室的优势立刻显现出来。出色的隔音让他们可以尽情演奏而不必担心扰民，宽敞的空间让齐焱的鼓声得以完全展开，而恒温空调让他们能够全神贯注于音乐。
夏蝉多角度拍摄着，不仅记录音乐，还捕捉到许多细节：墨染演奏时专注的神情，齐焱鼓点中的激情，以及两人默契配合时的相视一笑。
中场休息时，夏蝉回放了一些片段：“看这里，你们即兴互动的时候，音乐突然变得特别生动。这种化学反应很珍贵。”
齐焱得意地搂住墨染的肩：“当然！我们是最佳搭档！”
墨染轻轻推开他，但嘴角带着笑意：“再来一遍，这次第二段过渡可以再延长西小节。”
重新开始练习时，地下室的门轻轻开了一条缝。墨守城站在门外，没有进来，只是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然后又悄悄关上门。
这一切都被夏蝉的镜头无意中记录了下来。
周日下午，练习结束后，墨染独自留下来整理设备。墨守城下来查看情况，目光落在那箱妻子的遗物上。
“你看了那些乐谱？”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墨染点头：“母亲很有创新精神。”
墨守城沉默了一会儿，从箱底拿出一张老照片——上面的女子抱着吉他，与几个朋友在某个看似酒吧的地方演出，笑得灿烂。那是墨染从未见过的母亲的模样。
“她怀孕后就不再玩这些了。”墨守城轻声说，“说要做个称职的母亲，传承墨家的音乐传统。”
墨染第一次听到父亲用这种语气谈论母亲，没有神化，没有偏执，只有淡淡的怀念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遗憾。
“音乐不应该有界限。”墨染小心地说，“母亲如果还在，也许会希望看到传统与创新的融合。”
墨守城没有反驳，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你越来越像她了，不只是长相，连固执劲儿也一样。”这话听起来像是批评，但语气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他把照片递给墨染：“收着吧。放在这里也是落灰。”
墨染接过照片，看着上面笑容灿烂的母亲，突然理解了父亲的矛盾——他并非不懂音乐的多样性，只是太害怕失去与妻子最后的联系。
周一清晨，墨染收到顾教授的邀请，请他去音乐学院参观一场特别的讲座。夏蝉也收到同样邀请，于是两人一同前往。
讲座主题是“传统音乐的现代转型”，主讲人正是顾景明教授。让墨染惊讶的是，讲座中多次引用了他交流会上表演的片段作为案例。
“看这个年轻人的创新，”顾教授指着大屏幕上的墨染，“他没有抛弃传统根基，而是以此为起点，探索新的表达方式。这才是音乐真正的传承之道。”
讲座结束后，顾教授特意找到墨染：“有兴趣来音乐学院旁听吗？我有几个研究生正在做融合音乐的项目，你们应该很有共同语言。”
这邀请出乎墨染的意料。他看向夏蝉，她鼓励地点头。
“我需要...考虑一下。”墨染谨慎地回答。
顾教授表示理解：“当然。随时联系我。”
回程车上，夏蝉一边开车一边说：“这是个好机会。音乐学院的资源和环境都比自学好得多。”
墨染望着窗外：“但我父亲不会同意的。他希望我专注于琴行。”
“你十八岁了，墨染。”夏蝉轻声说，“有时候需要为自己做决定。”
当晚，墨染再次来到琴行地下室——这次是独自一人。他拿出母亲的照片放在谱架上，然后拿起贝斯，即兴演奏起来。
音乐从低沉缓慢开始，仿佛在探索和疑问，然后逐渐加入民乐元素，变得丰富而复杂，最后各种音乐风格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种新颖而和谐的声音。
他完全沉浸在创作中，甚至没有注意到地下室的门轻轻打开，墨守城站在那里听了很久。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掌声从门口传来。墨染惊讶地转身，看到父亲站在那儿，脸上带着复杂的神情。
“这段旋律...很有你母亲的风格。”墨守城走进来，目光落在妻子的照片上，“她以前也喜欢这样即兴融合各种元素。”
这是父亲第一次正面承认母亲的音乐多样性。
墨染放下贝斯，不知该说什么。
墨守城环视地下室，目光扫过各种设备，最后停在儿子身上：“顾景明今天打电话给我了。”
墨染屏住呼吸。
“他邀请你去音乐学院旁听。”墨守城语气平静，“你怎么想？”
墨染谨慎地回答：“我觉得...是个学习的机会。”
令人意外的是，墨守城没有立即反对，而是沉思良久：“周末去，不能影响琴行的工作。”
这几乎是默许了！墨染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
“你母亲曾经说过，音乐如水，堵不如疏。”墨守城似乎看穿了他的惊讶，“我阻止你这么多年，你还是找到了自己的路。也许...是时候换种方式了。”
他走到门口，又停顿了一下：“下周有一批新琵琶到货，需要鉴定音色。你的耳朵最像她，到时候来帮忙。”
门轻轻关上，留下墨染一人站在地下室，心中涌起一种奇特的平静与期待。
他拿起手机，给夏蝉发了条短信：「父亲同意了。下周开始，我可以去音乐学院旁听。」
几乎立即，回复来了：「太好了！我就说他其实很为你骄傲的：)」
墨染放下手机，重新拿起贝斯。这次他演奏的不再是探索或质疑，而是一种明朗而充满希望的旋律，如同晨光穿透云层，照亮前路。
地下室外，墨守城站在楼梯拐角处，听着里面传出的音乐，脸上浮现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
他轻声自语，仿佛在对天上的妻子说话：“看，我们的儿子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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