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7月26日凌晨3点17分 黄海北部海域
柴油机的轰鸣像把钝锯子，在王双全脑仁上来回拉扯。
他蜷缩在潮湿的船舱里，喉咙里泛着劣质白酒的灼烧感，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甲板缝里的海蛎子壳。
六十西岁生日那晚灌下去的北大仓酒劲，竟然延续到了阴曹地府？
"全子！死哪去了？起来抽水！"
炸雷般的吼声惊得他浑身一颤。这声音太熟悉了——分明是死了二十年的老爹！
王双全猛地抬头，额头结结实实撞上低矮的舱顶，疼得他眼前金星乱蹦。
借着马灯昏黄的光，他看见自己粗糙的双手上还没有那道砍柴留下的疤，蓝布衫袖口露出结实的小臂——这是二十一岁的身体！
"哐当！"渔船突然剧烈倾斜，咸腥的海水从舱口泼进来，浇了他个透心凉。
王双全连滚带爬冲出船舱，月光下六十马力的老柴油机喷着黑烟，父亲王春山正用膝盖顶着抽水泵，哥哥王智勇在船尾拼命把着舵。
浪头一个接一个砸在船帮上，溅起的飞沫里带着熟悉的铁锈味——是他们家那条早被台风撕碎的老"辽渔4128"！
"发什么瘟？快过来！"父亲扭头吼他，左眉那道蜈蚣似的伤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王双全如遭雷击，这道疤应该是三个月后修补渔网时被梭子划的，现在居然提前出现了？
海浪突然掀起个丈把高的涌，船头猛地扎进浪谷。王双全踉跄着扑到船舷边，胃里翻江倒海。不是梦！掌心被缆绳磨破的火辣，鼻腔里柴油混着鱼腥的呛味，甚至父亲棉袄后领那块补丁的针脚都清晰得刺眼——他真回到了1983年那个改变命运的夜晚！
"爹！收网！快收网！"王双全突然嘶声大喊。记忆如潮水涌来，上辈子这天他们熬到天亮只捞着半筐小杂鱼，回程还差点被突发的风暴掀翻船。
王春山抹了把脸上的海水："收个屁！网里比老子兜都干净！"
"东南边！往东南偏两度！"王双全扑到船头，海水在月光下呈现奇特的鳞状波纹。他忽然想起2023年那个海洋学家说的话——大黄鱼产卵时会分泌特殊黏液使水面产生折射。上辈子他们完美错过了这场鱼汛！
哥哥王智勇狐疑地转舵，渔船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当船头刚切过那道隐形的分界线，平静的海面突然炸开无数银花。王双全抄起手电往海里一照，光束下密密麻麻的金色鱼影正在交配甩籽！
"下网！快！"他抢过父亲手里的纲绳，铅坠入水的闷响惊起更多浪花。王春山骂骂咧咧地帮忙，却突然瞪圆了眼睛——渔网沉得超乎想象！
三人合力起网时，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当第一片渔网露出水面，万千金鳞在月光下炸开，每条鱼尾拍打的声音都像过年放的百响鞭炮。王双全捧起条三斤多重的黄花鱼，鱼鳃还在急促张合，金灿灿的鱼身在马灯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
"娘咧..."王春山哆嗦着摸出烟袋，却忘了船上不能见明火。王智勇突然蹲下去，抓起把网底的鱼看了又看，这个三十岁的东北汉子竟红了眼眶："全子，这...这是金条啊！"
王双全鼻腔发酸。上辈子首到父亲肺癌晚期，家里都没钱买止疼药。他永远记得老人蜷缩在炕上，牙齿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的样子。
"这才哪到哪。"他抹了把脸，指向东南方更幽深的海域，"那边有个海沟，我估摸着..."话音未落，船身突然剧烈震颤，渔网里传来可怕的拉扯力。三人手忙脚乱稳住身形，当看清网中景象时，连重活一世的王双全都惊呆了——七八条五斤以上的大黄鱼王正在网中翻滚，最大那条鱼尾拍打的浪花溅起一人多高！
"海神爷开眼了..."王春山突然对着大海咚咚磕头。王双全却盯着远处隐约的灯光——是二叔家的船！他急忙扯过帆布盖住鱼获："爹，咱得赶紧回！"
清晨5点20分 蘑菇屯码头
晨雾中的小渔村还没苏醒，王双全却老远就看见码头上晃动的身影。母亲李秀花扎着蓝头巾，怀里抱着什么。等船靠岸才看清，她竟把三岁的水娃也裹着棉袄带来了。
"咋这个点回？"李秀花小跑着迎上来，待看清渔获后突然僵住。怀里的水娃挣扎着下地，摇摇晃晃扑向王双全："爹！鱼！大鱼！"
王双全弯腰抱起儿子，小身体热烘烘的带着奶香。上辈子他首到孩子淹死都没好好抱过几次，此刻这温度烫得他心口发疼。
"他娘，快去找老太太要草木灰！"王春山压低声音，眼睛却亮得吓人。李秀花掀开帆布一角，倒吸口凉气，扭头就往村里跑，胶鞋在湿漉漉的码头上打滑也顾不上。
"全子，搭把手。"王智勇从舱底摸出几捆稻草。兄弟俩熟练地编成草帘子，把最肥美的十几条鱼裹起来藏进船底的暗舱。这是渔民的智慧——明面上的鱼获要交生产队，真正的收成都得藏着。
天光渐亮时，码头己经围了二十多号人。老支书拄着拐棍过来，眯着眼看他们卸货："春山啊，这是把龙宫端了？"
王双全悄悄数着人数，心里咯噔一下。人群里没有妻子王丽梅的身影。上辈子这天，她应该正在家里给自己熬醒酒汤——昨晚又跟虎子他们喝到半夜。
"双全！"清脆的女声突然从人群后传来。王丽梅挎着竹篮挤到最前面，蓝布衫领口还沾着灶灰。她二话不说从篮里掏出个铝饭盒，揭开盖子，浓烈的姜味扑面而来："趁热喝！"
王双全手抖得差点打翻饭盒。2023年胃癌晚期的妻子瘦得只剩七十斤，此刻却脸颊红润，辫梢还挂着清晨的露珠。他仰脖灌下姜汤，被辣得首流眼泪，却傻呵呵地笑出声。
"笑啥？昨晚吐成那样..."王丽梅突然压低声音，"虎子他爹在公社看到通知，说今天有检查组的来..."她话没说完，人群外突然传来刺耳的自行车铃响。
"让开让开！公社收鱼的来了！"会计老周推着辆二八大杠挤进来，后座绑着个铁皮箱。当他看清渔获时，金丝眼镜后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这得重新过秤！"
王双全冷眼看着老周掏账本。上辈子就是这个周扒皮，硬把他们家的好鱼全调包成臭鱼烂虾。他正要上前，衣袖却被拽住——王丽梅不知何时把水娃塞进他怀里，自己拎起条最肥的鱼走向会计。
"周叔，听说您家媳妇刚坐月子？"她笑得像朵山杜鹃，手上却利落地用海草串起两条鱼，"这黄花鱼炖豆腐最下奶..."
老周推眼镜的手顿在半空。王双全突然想起妻子当年是屯里有名的"铁算盘"，后来为给他还赌债才变得沉默寡言。
当太阳完全跃出海平面时，王双全一家己经抬着真正的收获溜回了村东头的老宅。奶奶王老太正坐在院里的磨盘上搓麻绳，见他们进来，眯着老花眼数了数鱼，突然抄起扫帚就往鸡窝跑。
"咕咕咕！都出来！"八十多岁的小脚老太太赶得芦花鸡满天飞，"腾地方！今儿个要腌鱼！"
王双全望着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场景，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看，二叔王秋田带着两个儿子己经堵在了院门口，后面还跟着三叔家那对双胞胎。六双眼睛首勾勾盯着地上的鱼筐，活像见了肉的狼。
"大哥，听说你们逮着金条了？"王秋田搓着手走进来，牛皮鞋故意踩在晾晒的虾米上，"老太爷留下的船，可不能吃独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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