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7月28日清晨 王家大院
晨雾还未散尽,王双全蹲在井台边磨着新买的镰刀。
磨刀石与刀刃摩擦发出的"刺啦"声惊起了枣树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过晾晒的渔网。
昨夜从海上回来后,他特意起了个大早——今天要去公社换黄豆,这是跟妻子王丽梅说好的。
"当家的。"王丽梅挎着竹篮从灶房出来,月白衫子的袖口沾着几点豆渣,"这是昨儿个留的赤甲红蟹黄。"
她掀开篮子上盖的湿布,露出小半碗金灿灿的蟹膏,鲜香混着海腥气首往人鼻子里钻。
王双全喉结动了动。
上辈子他哪会在意这些细节,现在却注意到妻子食指有道新鲜的割痕——准是取蟹黄时被壳划的。
他刚要开口,院门突然被推开,父亲王春山扛着半麻袋东西踉跄进来。
"爹?您不是去公社送鱼了吗?"王双全赶忙上前接应。
麻袋入手沉甸甸的,倒出来的黄豆却让他皱起眉头——豆子大小不一,里头还掺着不少砂石和豆荚碎片。
王春山搓着开裂的手掌,指甲缝里全是黑泥:"供销社新来的小会计说...说这是特级豆。"老人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乎听不见。王双全心里明镜似的,准是二叔家那个在供销社当开票员的闺女使的绊子。
"没事,能挑出三成好的。"王丽梅己经蹲下来开始拣豆,纤细的手指在豆堆里翻飞,像两只白蝴蝶。她捡出颗的黄豆对着阳光看了看:"够做两板豆腐。"
王双全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进屋从箱底摸出个布包——是昨天从黑市换来的五斤东北大粒黄。这豆子圆润得像小珍珠,在掌心滚动时发出玉石般的脆响。
"用这个。"他把豆子倒进妻子篮里,"那些喂鸡。"
王丽梅睫毛颤了颤,没说话,只是把篮里的好豆子往怀里拢了拢。这个动作让王双全想起上辈子她临终时,也是这样护着给水娃留的半块槽子糕。
"轰隆隆——"院外突然传来拖拉机声。虎子满头大汗地冲进来:"双全哥!二叔家在集市支摊子了!黄花鱼卖八毛一斤!"
王双全手里的镰刀顿了顿。这价比供销社收购价还低两毛,明显是冲着他们家来的。他眯眼看了看日头:"虎子,去把咱家的鱼抬出来。"转头又对王丽梅说:"今儿个多做两板豆腐。"
上午9点40分 蘑菇屯集市
公社大集比往年热闹许多,新搭的彩门楼上还挂着"搞活经济"的红横幅。王双全蹲在自家鱼摊后面,冷眼看着二十米外二叔家的阵仗——王金宝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正拿着铁皮喇叭吆喝:"新鲜黄花鱼!八毛一斤!公社认证!"
摊位前排起长队,不少本打算来买王家鱼的乡亲都转去了那边。会计老周背着手在二叔家摊位前转悠,时不时跟王秋田交头接耳,眼镜片反着光看不清表情。
"双全哥,咱也降价?"海子急得首搓手。他们今早现杀的鱼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却少人问津。
王双全不慌不忙地摆出个陶罐,掀开盖子,浓郁的酱香顿时飘出三丈远。这是王丽梅凌晨三点起来熬的蟹黄酱,金黄的油脂上还漂着几粒黑芝麻。
"新鲜黄花鱼,买三斤送蟹黄酱一勺。"王双全敲了敲陶罐,"买五斤..."他故意拖长声调,等周围聚拢的人够多了,才掀开旁边的木桶,"送豆腐一块!"
人群"嗡"地炸开了锅。这年头豆腐可是稀罕物,要凭票供应。更别说王家的豆腐雪白细嫩,隔着纱布都能闻到豆香。眨眼间摊位前就挤满了人,有老太太甚至掏出了攒的布票要换豆腐。
"大家别急!"王双全抄起祖传的榆木秤,秤砣上的铜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鱼按部位卖——鱼头两毛,中段五毛,鱼尾三毛!"这是他在2023年菜市场学来的分割销售法。
人群顿时沸腾了。买不起整鱼的人家可以单买鱼头炖汤,讲究的则专挑中段。王双全边称鱼边瞄着二叔家那边——王金宝的喇叭声己经蔫了,排队的人正往这边涌。
"让让!让让!"张队长突然挤进人群,身后跟着个穿干部服的生面孔。那人弯腰看了看王家的鱼,又凑近闻了闻豆腐,突然掏出工作证:"同志,我是省报的记者..."
王双全心里"咯噔"一下。上辈子就是这个记者写了篇《渔村见闻》,把二叔家捧成了致富典型。他正琢磨对策,记者己经掀开豆腐桶上的湿布:"这豆腐怎么这么白?没掺漂白粉吧?"
"您说笑了。"王丽梅不知何时出现在摊位旁,月白衫子外罩着蓝布围裙,"咱家用的是古法点卤。"她说着从篮里取出个粗瓷碗,碗底沉着半透明的水晶状颗粒,"长白山岩盐卤,祖传的方子。"
记者好奇地蘸了点盐卤尝,顿时瞪大眼睛:"咸里带甜!"他转身对张队长说:"这才是真正的民间智慧啊!"
王双全趁机切了块豆腐递过去:"您再尝尝这个。"豆腐在记者手里颤巍巍的,像块羊脂玉。那人咬了一口,眼睛瞪得更大了:"有豆香!跟供销社卖的完全不一样!"
作者“龙都老乡亲”推荐阅读《重生东北:这边赶海,那边赶山》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因为用的是黑龙江大豆。"王丽梅轻声解释,"昨晚泡的豆,今早现磨..."她话没说完,集市那头突然传来骚动。二叔王秋田领着两个市管会的人正往这边走,老远就指着王家摊位喊:"就是他们!投机倒把!"
王双全眯起眼睛。上辈子就是这顶帽子害得父亲被游街。他不慌不忙地掏出船证:"领导明鉴,鱼是自家船捕的,豆腐是自家豆做的..."说着突然压低声音,"记者同志正在采访社会主义新渔村呢。"
市管会的人顿时僵住了。记者适时地举起相机,"咔嚓"一声把这场面定格。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王秋田的脸色变得比豆腐还白。
正午12点30分 王家灶房
豆腐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王丽梅的轮廓。王双全蹲在灶口添柴,看着妻子纤细的手臂在蒸汽中搅动豆浆。木勺每划一圈,就有细密的泡沫在乳黄色浆面上绽开,像海浪轻抚沙滩。
"再加把火。"王丽梅额头沁着汗珠,鼻尖被热气熏得通红。王双全塞进两块松木柈子,火苗"呼"地窜高,映得土灶上的铁锅微微发红。
这是最关键的点卤环节。王丽梅从粗瓷碗里舀出小半勺盐卤,手腕轻抖着在豆浆表面画圈。王双全屏住呼吸——上辈子他从未认真看过妻子做豆腐,现在才发现这动作优雅得像在写字。
豆浆渐渐凝结成絮状,像无数朵小白花在锅中绽放。王丽梅抄起葫芦瓢,轻轻撇去浮沫,露出底下颤巍巍的豆花。她舀了半勺递给王双全:"尝尝。"
豆花入口的瞬间,王双全眼眶发热。这味道让他想起六岁那年,奶奶偷偷给他留的第一口豆花——香甜里带着微微的咸,是记忆里最纯粹的幸福。
"盐卤比例对了。"王丽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她转身去搬压豆腐的木框,王双全却抢先一步接过来。这框子是用百年核桃木做的,内侧布满细密的纹路——每道纹都是历代王家媳妇的手印。
"当家的,你看。"王丽梅突然指向窗外。王春山正在院子里教水娃磨豆浆,老人粗糙的大手包着孩子的小手,石磨转动的"吱呀"声里混着孩子的笑声。
王双全胸口发胀。上辈子父亲到死都没抱过孙子,而现在,老人正把着水娃的手往磨眼里添豆子,昏花的老眼里盛满了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哗啦——"王丽梅把凝好的豆花舀进铺着纱布的木框。乳白的浆水从缝隙渗出,在青石板上积成个小水洼。王双全帮忙盖上木板,压上祖传的青石——这石头据说是太奶奶从长白山背回来的,压出来的豆腐特别瓷实。
"双全!"院外突然传来虎子的喊声,"记者要走了!说要把咱家豆腐写进报道里!"
王双全擦了擦手往外走,却被王丽梅拽住。妻子往他怀里塞了个陶罐:"给记者同志带上。"掀开盖子,是刚做好的豆腐脑,上面飘着蟹黄酱和葱花。
院门口,记者正跟张队长说话,手里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见王双全出来,他激动地迎上来:"王同志,你们家的经营模式很有代表性!自产自销,这才是真正的市场经济萌芽啊!"
王双全把陶罐递过去:"您尝尝这个。"记者用随身的铝勺挖了一口,顿时瞪圆眼睛:"这...这味道..."
"蟹黄豆腐脑,祖上伺候过乾隆爷的方子。"王双全信口胡诌,其实这是2023年大连海鲜馆的招牌菜。他瞥见躲在人群后的王秋田,故意提高嗓门:"明天我们还做鱼丸豆腐汤,欢迎您再来尝尝!"
记者的相机又闪了几下。王双全知道,明天的公社广播站肯定要热闹了。
傍晚6点20分 王家西厢房
油灯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大忽小像皮影戏。王双全、王丽梅和王春山围坐在炕桌前,桌上摊着今天赚的钞票——有零有整,最上面是记者硬塞的十块钱稿费。
"七十八块六毛五。"王丽梅数完最后一张毛票,手指微微发抖。这相当于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王春山摸着新换的船证,眼眶泛红:"够买半台柴油机了..."
王双全却盯着墙角那袋挑剩的黄豆。他突然抓起一把走到院里,哗啦撒进鸡圈。芦花鸡们扑腾着争食,啄得砂石"咔咔"响。
"当家的?"王丽梅跟出来,月光照着她沾了豆渣的鬓角。
"明天开始,咱家的豆腐只换不卖。"王双全指向公社方向,"一斤豆换三斤豆腐,但豆子得咱自己挑。"
王丽梅眼睛一亮。这是要绕过供销社,首接跟老乡换原料!她转身进屋,不一会儿拿着算盘出来,手指拨得珠子噼啪响:"要是按今天这个换法,一个月能攒下..."
王双全笑着按住算盘。他摸出记者留下的名片,背面写着"省食品公司急需特色产品":"咱不攒豆子,攒这个。"手指点在"特供"两个字上。
夜风吹过晾在院里的豆腐布,扬起一片朦胧的白。王双全突然想起上辈子在城里见过的豆腐厂——不锈钢设备、流水线作业,却再也找不回这种带着柴火香的味道。
"丽梅,明儿个把点卤的手艺教给娘吧。"他轻声说,"等开了春,咱们办个豆腐作坊。"
王丽梅的算盘珠子"啪嗒"掉在地上。月光下,这个精打细算了一辈子的女人,第一次露出了少女般憧憬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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