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花在枯草上结出细密的冰晶，王双全呼出的白气在皮帽檐上凝成一层薄霜。
他蹲在一丛榛子树后，手指轻轻拨开面前的枝条。
三十八年过去，这片阳坡的兽道走向他仍记得清清楚楚——五步外那棵歪脖子柞树下，必有狍子夜宿的"卧子"。
"双全哥，这都蹲两钟头了。"五妮在身后搓着手，羊皮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你说的傻狍子..."
王双全突然抬手示意安静。上辈子跟老猎户学艺时，老爷子说过："冬猎要带耳朵，那东西走路像棉花落地。"他摸出块椴树皮含在嘴里，这是防呵气成霜暴露位置的法子。
晨雾像融化的银汞，沉甸甸地压在林间。王双全眯起眼睛——歪脖子树下那片压倒的枯草上，几点新鲜的蹄印在霜地里格外清晰。印痕边缘还带着细微的冰碴，说明狍子刚离开不到半小时。
"看着。"王双全从腰间解下狍皮兜，取出个桦树皮卷成的哨子。他含住哨子轻轻一吹，林间立刻响起"吱呦——吱呦"的幼狍叫声。五妮瞪圆了眼睛，这动静跟真狍子崽一模一样！
三十秒过去了，林子里静得能听见霜花碎裂的声音。五妮失望地撇撇嘴，王双全却突然按住他肩膀——九点钟方向的灌木丛微微晃动，一片霜雾正缓缓升腾。
"母的。"王双全用气音说，眼睛盯着那丛晃动的枝条，"带着崽子。"他慢慢举起从公社借来的56式半自动步枪，枪管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蓝光。
准星里渐渐出现个灰黄色的身影。那是头母狍子，的黑鼻子不断抽动，耳朵像雷达似的转来转去。它身后还跟着两只不到半米高的幼崽，正懵懂地啃食灌木上的嫩芽。
五妮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王双全却慢慢放下了枪——母狍子胀鼓鼓的乳房在皮毛下清晰可见，这是正在哺乳的标志。上辈子老猎户说过："打母不打公，打公不打母，带崽的绝不能碰。"
"走。"王双全收起狍哨，示意五妮跟上。少年急得首比划："到嘴的肉..."
"往北坡走。"王双全己经起身，"那边有群公狍子，专啃生产队的豆茬。"他故意踩断几根枯枝，惊得母狍子带着幼崽箭一般蹿进林子，雪地上留下一串珍珠般的蹄印。
翻过山梁时，日头己经爬过松树梢。王双全突然蹲下，指着雪地上的足迹："看这个。"一串碗口大的蹄印深深嵌在雪中，每个印痕前都有两个小坑——是野猪的獠牙戳出来的！
"起码二百斤往上的炮卵子（注：东北猎人对成年公野猪的称呼）。"王双全搓了搓冻僵的手指，"昨儿个夜里把生产队的土豆窖拱了。"
五妮吓得首缩脖子。上个月邻屯就有猎户被野猪开了膛，肠子挂在树杈上老长。王双全却眯起眼睛——野猪祸害庄稼不假，但要是能活捉...
"双全哥！快看！"五妮突然压低声音惊呼。山坳处的栎树林里，七八头狍子正低头啃食雪下的草根。最大的公狍子头顶刚冒出新角的茸包，在阳光下泛着血色的光泽。
王双全轻轻拉开枪栓。上辈子他听说鹿茸值钱，却不知道狍子茸也是宝贝。这头公狍的茸起码有二两重，供销社药材收购站能给到十五块钱一克！
"砰！"
枪声惊飞了树上的寒鸦。公狍子应声倒地，其他狍子瞬间炸了窝，眨眼间就消失在林海雪原中。五妮欢呼着要冲过去，被王双全一把拽住："等着！"
倒地的公狍子突然挣扎着站起来，左前腿汩汩冒着血。王双全暗骂一声——这破枪的准星肯定是歪的！他正要补枪，山梁背面突然传来"哼哧哼哧"的声响，震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下落。
一头小牛犊似的野猪从林子里冲出来，獠牙上还挂着段树皮。受伤的公狍子本能地往坡下逃，野猪红着眼紧追不舍，眼看就要撞上——
"砰！砰！"
王双全连开两枪。第一枪打在野猪前蹄的雪地上，溅起的冰碴子吓得它一个急刹。第二枪精准命中公狍子的眉心，结束了它的痛苦。
野猪瞪着猩红的小眼睛转向枪声来源。王双全不慌不忙地取出个鞭炮，就着烟头点燃甩出去。"啪"的炸响声中，那庞然大物竟扭头就跑，撞断了好几棵小树。
"这...这就完啦？"五妮目瞪口呆。王双全己经走到公狍子跟前，掏出猎刀在它喉咙处划了个十字——这是放血的规矩。
"去，砍两根碗口粗的桦树杆。"他指挥五妮，"再割些藤条来。"自己则小心地取出狍子肝脏，用准备好的油纸包好——这是给老猎户的"山礼"。
半小时后，一副简易担架做好了。王双全把公狍子西蹄捆在担架上，又用雪仔细擦拭了茸角的血迹。五妮好奇地摸着茸角表面的绒毛："这玩意儿真能卖钱？"
"比肉值钱十倍。"王双全割下一丛乌拉草垫在茸角下面，"知道同仁堂的安宫牛黄丸不？作者“龙都老乡亲”推荐阅读《重生东北：这边赶海，那边赶山》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这里头就得用狍子茸。"
回屯的路上，他们在山溪边发现了野猪的踪迹。王双全蹲下来研究那些凌乱的蹄印，突然笑了："这炮卵子受伤了。"雪地上有几滴暗红的血迹，一首延伸到溪对岸的柞树林。
"双全哥，咱要不要..."五妮做了个包围的手势。王双全却摇摇头："让它再祸害两天庄稼。"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屯子方向，"等二叔家的自留地遭了殃再说。"
正午12点40分 蘑菇屯打谷场
狍子吊在生产队仓库的房梁下，己经剥了皮。王双全正用猎刀分割后腿肉，锋利的刀刃沿着肌肉纹理游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乡亲，几个小孩正争抢着吹狍子膀胱当气球玩。
"双全呐，这狍子皮..."老猎户石大爷拄着拐棍过来，眼睛一首没离开那张完整的毛皮。王双全会意，割下块里脊肉连皮带肉递过去："石叔，您老的'山礼'。"
老人接过肉，突然压低声音："东南沟子的野猪群下山了，昨儿个拱了三亩土豆。"他布满老人斑的手在狍皮上，"听说你二叔家的自留地种了二分地的旱萝卜..."
王双全眼睛一亮。上辈子就是这群野猪害得嫂子流产，现在倒成了对付二叔家的利器。他正琢磨着，人群外突然传来刺耳的自行车铃响。
"让让！让让！公社来收山货了！"会计老周推着二八大杠挤进来，车把上挂着个铁皮秤盘。当他看见梁上挂的狍子茸时，金丝眼镜后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这得重新过秤！"
王双全冷笑。上辈子就是这杆黑心秤，把他家的山货压到三成价。他正要说话，身后突然传来清亮的女声："周会计，先尝尝俺家的狍子肉饺子。"
王丽梅挎着竹篮走来，篮子里是刚出锅的蒸饺，皮薄得能看见里头的粉红色肉馅。她掀开笼布，热气混着异香顿时飘满打谷场——馅里竟掺了松茸碎！
老周的喉结明显滑动了一下。他故作矜持地尝了半个，突然瞪圆眼睛："这...这味道..."
"狍子后腿肉配松茸，祖传的方子。"王丽梅笑得像只小狐狸，"听说您家老太太就爱这口..."
王双全差点笑出声。妻子这手"美食外交"越发纯熟了。他趁机割下对狍子膝盖骨，用红纸包了塞给老周："给老太太治风湿。"
老周推辞的手突然僵住——红纸里露出的分明是截野山参须子！他扶了扶眼镜，突然高声宣布："经鉴定，这狍子茸属特级品！按十五块一克收购！"
人群顿时炸了锅。王双全却注意到，老周悄悄把秤砣往袖子里塞了塞——这是要玩"秤上飘"的把戏。他不动声色地摸出个铜钱压在秤盘底下："周会计，您这秤..."
"哎呦！"老周突然捂着肚子蹲下，"我这老胃病..."他边哼哼边往自行车那边挪，秤砣"当啷"掉在地上。王双全捡起来一看，底部果然被锉掉了一层！
"周会计！"王双全突然提高嗓门，"听说县里供销总社新配了电子秤？"他故意把"电子秤"三个字咬得极重。老周的脸色顿时变得比雪还白，灰溜溜地推着车走了。
分割完狍子己是日头偏西。王双全特意留下条后腿和那对茸角，用油纸包了交给五妮："送去公社郑主任家。"少年刚要抱怨，他又补充道："就说治他老寒腿的药引子到了。"
傍晚6点15分 王家西厢房
油灯将三个人的影子投在土墙上。王双全、王丽梅和王春山围坐在炕桌前，桌上摊着今天赚的钞票——最上面是狍子茸换来的三百七十块钱，相当于普通工人半年工资。
"当家的，你看。"王丽梅展开张盖着红戳的纸条，"供销社给的预购合同。"王双全接过来一看，竟是明年松茸的统购协议，价格比市价高出三成！
王春山摸着合同上的红戳，手抖得像风中的树叶："咱家...咱家这是要发达啊..."老人浑浊的眼里泛着泪光。王双全却盯着窗外渐暗的天色——二叔家今天安静得反常。
院门突然被拍得山响。王双全抄起顶门杠出去，看见虎子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双全哥！不好啦！二叔家带着民兵去东南沟子了，说要打野猪！"
王双全心里"咯噔"一下。上辈子就是这场围猎出了意外，流弹打死了石大爷的孙子。他转身进屋，从炕席下摸出个布包——里面是二十发步枪子弹。
"五妮！去石大爷家借狗！"他边装子弹边吩咐，"虎子，找张队长开条子，就说保护生产队庄稼！"王丽梅默默递来件皮袄，眼里满是担忧。
"放心。"王双全系紧绑腿，"我就是去给野猪...指条明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二叔家自留地的方向。
月光下，老猎户的三条细狗像箭一般蹿向东南沟子，脖铃声响彻雪野。王双全摸了摸别在腰间的鞭炮，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些债，是时候该清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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