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桃坞春深酿归魂
柳家坞的桃林刚冒新芽时,念桃正蹲在桃王树下接晨露。青瓷碗的碗沿沾着些绒毛,是昨夜春风吹落的桃蕊,露水珠滚过碗壁,在晨光里映出细碎的虹,虹影里浮着血参碎屑的红,像把朝霞都盛进了碗里。她刚要起身,手腕突然被树枝勾住,老桃树最粗壮的枝桠不知何时弯了下来,桠上缠着圈褪色的红绳,绳结处卡着片干枯的桃花瓣,是如眉姐姐去年系的。
“这露水温得正好。”秦苍背着药篓穿过桃林,篓里的冰镜莲心还沾着露水,蓝莹莹的像揉碎的星子。他蹲下来帮念桃扶着碗,指尖触到露水的瞬间,金瓣突然从怀里透出光,在地上投出个旋转的光圈,圈里浮出《柳氏医经》的残页影子,“你看,这页注解说晨露要接够九九八十一滴,少一滴都中和不了血参的戾气。”
桃林深处传来银枪破空的轻响,萧云正在练枪。玄色劲装的身影在新绿间穿梭,枪尖挑落的桃花瓣沾着他肩头的伤痂,落在地上竟融成小小的血珠,珠里浮着血参的红影。他收枪时带起的风卷着花瓣掠过药碾,碾槽里的血参碎屑突然剧烈跳动,像要顺着风逃出去,却被念桃及时按住碾轮:“这东西果然有执念,得用桃汁镇着。”
月瑶在厨房烧着泉水,铜壶是南疆的老铜器,壶底结着层浅绿的垢,是常年煮冰镜莲和桃花瓣留下的。她往壶里投了把新采的薄荷,叶片在沸水里舒展的模样,像极了暗影阁卷宗里画的经络图。灶膛里的柴火噼啪作响,是望北台的松枝和柳家坞的桃木混着烧的,两种烟火在烟囱口缠成个“愈”字,字尾还飘着点金萱茶的黄粉。
“这酒坛的泥封得用桃花汁和。”裴九坐在门槛上和泥,断袖处露出的绷带缠着根红绳,绳头系着那枚刻着“承嗣”的铜锁。他往泥里掺桃蕊时,指缝漏下的碎屑落在地上,竟催出些嫩黄的芽,芽尖顶着血参的红,像给泥土点了朱砂,“我弟小时候总爱偷挖桃树下的土玩,说这土能种出会流血的花。”
洛小夏抱着药箱从军医营赶来,箱子角磕在石阶上,震出半张药方,是苏先生托人捎来的归魂酒配伍。她蹲下来捡药方时,发现纸背粘着片冰镜莲瓣,蓝花瓣在阳光下慢慢融化,晕出的水渍里浮着三枚银针,针尾分别刻着“亲”“信”“爱”三个字,“苏先生说这针得先浸在归魂酒里养着,扎针时才能引血入心。”
日头爬到头顶时,桃王树下己摆开了酿药的家伙。萧云将银枪竖在坛边,枪穗上的红缨垂进坛口,沾着的晨露滴在血参碎屑上,激起细小的红雾,雾里浮出些模糊的人影,是那些被当作药引的孩童,正对着坛口招手。念桃赶紧将桃王树的晨露倒进去,青瓷碗碰在坛沿的脆响里,人影渐渐淡了,只留下些桃花瓣浮在液面,像给血参盖了层锦被。
“该放冰镜莲心了。”月瑶解开药篓的绳结,蓝莹莹的莲心刚触到坛口,就被血参的戾气逼得弹起,在半空炸开细碎的蓝雾。她甩动软鞭缠住莲心,迫使它们落进坛里,鞭梢的冰镜莲花瓣与莲心相触的瞬间,坛里突然腾起股白汽,汽里裹着些玄色的碎布,是暗影阁人的衣料,“这些冤魂怕是要借这酒散了怨气。”
秦苍将金瓣悬在坛口上方,光芒透过汽雾照进坛底,血参碎屑突然聚成个小小的人形,人形的胸口处有个空洞,洞里流出的红液里浮着枚玉佩,样式竟与念桃的桃花佩一般无二。他突然想起卷宗里的记载,影主的先祖曾给两个儿子各刻了枚桃花佩,“这血参里怕是藏着影主弟弟的魂。”
念桃的桃花佩突然发烫,她解下来扔进坛里,双佩相触的瞬间发出清脆的鸣响,坛口腾起的白汽里浮现出个模糊的少年身影,穿着北境的棉袍,手里捏着半块桃花糕,糕上的红印正是柳家坞的字号。“是如眉姐姐说的那个少年!”她捂住嘴才没哭出声,少年身影在汽里笑了笑,化作道粉光钻进血参人形的胸口,空洞处竟开出朵小小的桃花。
萧云突然收枪回鞘,枪尖的桃花纹在阳光下泛着红光:“时辰快到了。”他望着日头的影子,“苏先生说需在午时三刻取心头血,此时气血最盛,能压住药引的戾气。”他解开衣襟露出左胸,银枪的枪尖在阳光下闪了闪,正要刺下去,却被裴九按住手腕。
“我来替你。”裴九的断袖在风里飘动,掌心按在坛口的白汽里,“我与影主有血缘,我的心头血或许更合用。”他从洛小夏的药箱里抽出把匕首,刀尖划过胸口的瞬间,血珠滴进坛里,竟在液面凝成个“承”字,与铜锁上的“承嗣”正好相合,“你看,连血脉都认这坛酒。”
血珠在坛里慢慢晕开,与血参的红、莲心的蓝、晨露的清缠成团,像幅流动的画。念桃突然想起帛书上的注脚,至亲之血需是血脉相连之人,她咬破指尖将血滴进坛里,血珠落下的地方突然冒出串气泡,泡里浮着如眉姐姐的笑脸,正对着她点头。秦苍紧随其后刺向心口,金瓣的光芒突然大涨,将他的血珠托在半空,化作颗小小的红星,缓缓落进坛中。
“还差最后一味。”月瑶突然解下腰间的香囊,里面装着南疆的同心草,草叶在她掌心化成绿汁,“苏先生说至爱之血不一定是情爱,也可是手足情。”她将绿汁滴进坛里,坛口的白汽突然化作只青鸟,绕着桃王树飞了三圈,嘴里衔着片冰镜莲瓣,轻轻落在坛盖的泥封上。
裴九用桃花泥封坛时,发现泥里混着些细碎的银饰,是从暗影阁黑衣人身上搜来的,银片在泥里慢慢融解,在坛盖刻出个“解”字。他刚要盖紧,坛身突然剧烈震动,里面传出沉闷的撞击声,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坛而出。萧云迅速用银枪压住坛盖,枪尖的桃花纹与坛身的刻痕相合,竟在坛周布下道粉光结界,撞击声才渐渐平息。
“这酒得埋在桃王树下七七西十九天。”洛小夏往坑底铺了层冰镜莲叶,蓝莹莹的像给酒坛铺了床褥,“苏先生特意嘱咐,埋的时候要浇望北台的泉水,那水里有暗影阁的密药解药,能化掉血参里最后一点戾气。”她指着坑角的裂缝,“这缝里渗出来的水带着甜味,怕是与望北台的泉脉相通。”
秦苍挥锄填土时,发现泥土里嵌着些玄色的线,是暗影阁服饰上的丝线,线在土里慢慢蜷曲,竟缠成个“悔”字。他往土上撒桃树种时,种粒落在字上,瞬间就发了芽,芽尖顶着血珠般的红,像给悔字点了个醒目的句号。“等这些桃树种发了芽,北境的孩子就不会再做噩梦了。”他擦了擦额头的汗,金瓣的光芒在怀里轻轻跳,像在应和他的话。
暮色漫进桃林时,众人坐在桃王树下分食桃花糕。裴九的糕上沾着点血珠,是他胸口未干的伤,血珠融进糕的甜里,竟尝出些清冽的香,像望北台的泉水混着桃花蜜。月瑶突然指着西边的天空,晚霞里浮着道蓝影,是冰镜莲旗幡在雁门关上空飘动,旗角的流苏缠着片桃花瓣,红得像团小火。
“暗影阁的余孽怕是不会善罢甘休。”萧云用银枪挑开块落在膝头的桃枝,枝桠上的新芽沾着他的血,竟在暮色里开出朵小花,“他们知道归魂酒能解影主的药,定会来抢。”他往桃林深处望了望,那里的阴影里藏着十几个亲兵,都是赵将军派来护坛的,甲胄上的寒光混着桃蕊的粉,像藏了片星子。
念桃摸着桃王树的树干,树皮上的纹路突然变得清晰,像幅展开的地图,标出了暗影阁在北境的所有据点。她想起如眉姐姐说过,老桃树能记下来往的人影,那些藏在暗处的勾当,早就被年轮刻进了树心。“这树告诉我们,影主的老巢在望北台的地宫,就在当年埋弹弓的那棵松树下。”
洛小夏突然从药箱里翻出个琉璃瓶,瓶里装着些黑色的粉末,是从黑衣人身上搜来的化骨散。她往粉末里滴了滴归魂酒的酒尾,粉末竟在瓶里化成只小蝴蝶,翅膀上的花纹与暗影阁面罩上的乌鸦骷髅一般无二,只是翅膀边缘泛着桃花的粉,“这药能解他们的化骨散,等酒酿好,就能让那些被控制的人清醒过来。”
夜风带着桃香掠过桃林,埋酒坛的地方隆起个小小的土包,包上插着的红绳在风里轻晃,绳头系着的铜锁与桃花佩相碰,发出叮咚的轻响,像谁在低声哼唱北境的歌谣。裴九突然想起弟弟小时候唱的调子,哼了两句,土包竟微微颤动起来,坛里传出细微的酒液晃动声,像在跟着和。
“该去军医营看看了。”念桃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桃瓣,掌心还留着接晨露时沾的绒毛,“那些中了影主的伤员,怕是等不及归魂酒酿好。”她往营地方向走时,老桃树的枝桠又弯了弯,桠上的红绳缠了她的发梢,像如眉姐姐在替她拢头发。
军医营的灯亮得像串星子,伤员们的呻吟声里混着药香,是桃花酒泡着冰镜莲的味道。念桃刚进门就被个孩子抱住腿,孩子的脸上还带着药疹,是中了血参毒素的后遗症,“姐姐,我梦见好多红色的虫子在咬我。”念桃蹲下来擦去孩子脸上的泪,指尖的桃花佩暖得发烫,孩子的疹子竟淡了些,“等桃花开了,虫子就跑了。”
萧云站在帐外望哨,银枪斜倚在柱上,枪穗的红与帐内透出的药香缠在一起,在地上织出张细碎的网。他想起卷宗里影主先祖的画像,那人眉眼间的狠戾里藏着丝疲惫,像被执念捆了百年的困兽。或许等归魂酒解开所有的药,那些被仇恨困住的灵魂,也能像桃林的新芽一样,长出新的希望。
秦苍在清点从石室带回的卷宗,烛火摇曳中,泛黄的纸页上突然渗出些红痕,像血参的汁液在写字。他凑近一看,红痕竟连成行小字:“承嗣尚在,于望北台地宫”。金瓣突然从怀里飞出,悬在字上发出嗡鸣,光芒里浮现出个少年的影子,正往地宫深处跑,手里举着半块桃花糕,糕上的红印与柳家坞的一模一样。
“原来裴九的弟弟还活着。”秦苍将卷宗收好,指尖沾着的红痕在烛火下泛着光,“影主把他藏在地宫,怕是要用他的心头血完成最后一味药引。”他望向桃林的方向,埋酒坛的土包在月色里泛着微光,像颗跳动的心脏,“等酒酿好,咱们就去望北台,把所有的恩怨都了了。”
月瑶在帐外练鞭,软鞭的蓝影在月光里织成道屏障,屏障上落满了桃花瓣,瓣上的露珠映着雁门关的灯火,像无数只眼睛在守望。她想起南疆的蛊术记载,说最烈的仇恨也能被最暖的情谊化解,就像冰镜莲能在雪地里开花,血参的戾气也能被桃王树的晨露中和。或许北境的春天,从来都藏在这些看似相克的事物里,在对立中长出共生的温柔。
天快亮时,第一缕春风掠过桃林,埋酒坛的土包上突然冒出株嫩芽,芽尖顶着片小小的叶,一半是桃花的粉,一半是冰镜莲的蓝,叶纹里还缠着丝血参的红,像把所有的颜色都融在了一起。念桃蹲下来轻轻碰了碰叶尖,叶片突然颤动起来,在晨光里画出个小小的圆,像枚未开的花苞,正等着西十九天后,与归魂酒一起,绽放在北境的春风里。
桃王树的枝桠上,那圈褪色的红绳突然发出微光,绳结处的干桃花瓣竟活了过来,在风里轻轻舒展,瓣上的纹路里浮出如眉姐姐的字迹:“春深时,归魂至”。念桃望着那行字笑了,眼角的泪落在衣襟上,晕开的水渍里,映着桃林深处正在抽芽的新绿,映着雁门关上空飘动的旗幡,映着所有在北境大地上等待春天的人。
军医营的伤员们渐渐醒了,有人在哼柳家坞的小调,有人在说要去桃林摘新桃,细碎的声响里,晨光正顺着窗棂爬进来,照在药箱上的琉璃瓶里,那只由化骨散化成的蝴蝶,翅膀边缘的粉色又深了些,像快要挣脱所有的黑暗,飞向真正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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