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圆圆和孩子的骸骨消散后，天己经黑透了。
陈沦拿着那枚牡丹花发夹，再一次站在了“红霞小卖部”门口。
他来拿为白家采买的东西。
婚礼将近了，得快点把东西置办完，白家人来问了，也好交差。
小卖部照旧亮着灯，破除了浓雾般的黑夜，在此处形成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里面没人，陈沦便走了进来，正想呼喊一下红霞。
却发现小卖部内间的屋子，门开着。
他走近一看，红霞就在里面，仰靠在小床上，一双修长的腿交叠着搭在破旧的木桌子上。
桌上放着一堆黄色的纸钱和厚厚的几沓亿元大钞。
凌乱的堆在一起，甚至有好些大钞散落在地上。
陈沦低头仔细一看，大钞上还印着男人的脚印。
红霞枕着自己的胳膊，的脚一晃一晃的。
脚上仿佛刚涂了红甲油，像新鲜的血液一般，凝结在小巧圆润的指甲盖上，亮晶晶的。
红霞哼着歌，十分愉快的样子。
“白德顺那个老东西，刚才来找我了。”见陈沦来，红霞抬眼看他，笑嘻嘻的说。
“瞧瞧，他带来的这些臭钱。”
说着她用脚尖指了指桌上堆满的黄纸大钞。
“晚啦！”
“一旦记在我的本子上。”
“再做什么，都晚啦。”
“说起来，倒真要感谢你呢！”红霞看着陈沦，勾了勾手指。
又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在自己身旁。
陈沦踩着满地的纸钞，坐了下来。
红霞立刻攀附在他的肩膀上，靠近他的耳朵，轻声细语的说：“你怎么又来找我了？”
“想我了？”语调里满是多的要溢出的柔情蜜意。
陈沦没有回头：“我刚才见到了柳圆圆。”
“我把平平和安安的骸骨送还给她。”
“她抱着两个孩子，然后就消散了。”
听到这话，红霞松开了他，沉默了半晌。
方才轻笑了一声道：“散了也好。”
“她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
“留在这污浊之地，才是玷污了她和两个孩子。”
“散了好，散了好啊。”
说这些话时，红霞的嗓音平静和缓，再没有之前刻意做出的娇媚之态。
陈沦转身看她：“柳圆圆是白家的儿媳妇。”
“她为什么会死？”
“平平和安安是白家的孙子孙女，为什么会死？”
“在这个村里，白家不是有钱有势吗？怎么会保不住自己的儿媳妇和孙子孙女呢。”
问这些话时，他心底也己经有了几分猜想。
白家活着时有钱有势。
死后做了阴魂，在这个地界里也是地头蛇一样的存在。
却从不追究柳圆圆的死。
甚至放任柳圆圆的阴魂，沦陷在湖底的烂泥中。
白家的人的阴魂，都精神十足，外观仿若活人一般。
想到白德顺、田福香、胖姨和白家汉子等等白家人的样子。
就连门口看门的大爷，那个老瞎子，都形魂完整，人模人样。
反观柳圆圆呢，湖里现身的她，形销骨立，皮肉溃烂，唯有脸上还能勉强保持生为人时的几分容貌。
柳圆圆若真是白家儿媳妇。
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呢？
除非……她的命运和处境，本就是白家造成的！
甚至，包括她的两个孩子。
烂在花圃地里，不要说棺椁，甚至连块像样的裹尸布都没有！
两副小小的骸骨，就那样躺在那里，被虫蚁啃咬，被蛆虫吞噬。
如果真是白家所为。
那么，白家为何这样对待柳圆圆呢？
又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孙儿女？
听到陈沦的问话，红霞眼神奇异的看着他，片刻后，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红霞笑得十分开怀，前仰后合。
笑的扶着陈沦的肩膀，首不起腰来。
“儿媳妇算什么？”
“孙子孙女又算什么？”
“总会有新的嘛。”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笑罢，红霞才幽幽说道。
“他们活着时，不把人当人。”
“如今死了，成了阴魂，倒又想做人了。”
“不，不只想做人，还想做人上人。”
她眼神阴森如冰，看着地上满是脚印的纸钞，低声说道：“红霞，以前来我的店里，赊账买了些东西。”
“为了还账，她就在我店里做活。”
“平平和安安也常被她带来。”
“她欠的账己经还完了，但我还欠她的工钱没有付。”
“她好几天没来。”
“孩子们也不见踪影。”
“我就拿着钱，去白家找她。”
“我的名声不好，村里谁也不待见我。”
“去白家，只好走后门。”
“谁能想到，正好被我撞见了呢。”
她睁着眼，呆呆的看着那堆纸钞。
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境。
她拿着一袋子钱，躲在树林掩映的灌木丛里。
看着田福香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跟在白德顺身后，来到了白家后门。
她那时还想，他们要出去，怎么不走前面的大门？白家的大门多么气派。
走后门做什么，后门又窄又小又不见光，阴气森森的。
接着，她就看见了那可怕的一幕。
“白家正在打生桩。”
“白德顺那个老东西就站在那儿。”
“指挥着家里的几个走狗。”
“田福香用朱砂画好了方位，还插上了木桩子。”
“哄着两个孩子站在红圈里。”
“那个女人，白家的那个胖的恶心的女人。”
“把两个孩子绑在木桩子上。”
“一下，又一下。”
“就这么生生的，一下又一下的，把两个孩子种到了地里。”
“像种庄稼一样。”
“像割麦子一样。”
“像掰玉米一样。”
“他们就这样做了。”
红霞说：“然后柳圆圆从屋里跑来了。”
“像野兽一样。”
“她不太会说话。”
“只能嚎叫。”
“他们不让她嚎。”
“事情己经成了。”
“她的孩子都成了肥料，她又能有什么用呢？”
“人不人，鬼不鬼的。”
“就被白家沉了湖。”
“静悄悄的。”
“我也去湖边看了。”
“那天晚上，月亮很亮，荷花也开的很好。”
“就像她一样。”
讲到这里，她微微一笑。
“没想到她做了阴魂，也还是那样。”
“抱着孩子，就心满意足。”
“怨和恨，在她的心里，或许都像露水一样吧。”
“见了阳光，就消失了。”
“只可惜。”
“我不是她。”
红霞的“人样”又维持不住了，她美丽的脸扭曲了起来，笑容融入进了纸张的褶皱中，红唇退去生机，又成了诡异咧开的红色颜料。
抚在陈沦肩上的手，也成了一个干硬的纸片。
她又变成了纸人，靠在陈沦身上。
但此时，陈沦丝毫不怕。
比起眼前的轻薄的纸人，刚才红霞所讲的那个故事，刚让他感到心惊、恐怖和憎恶。
那是真的吗？
平平和安安，竟然是被白家活生生的打了生桩。
还有柳圆圆。
她连话都说不好，就像个大孩子一样，懵懵懂懂的。
却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一下又一下的捶打进土里。
她却只能嚎叫。
只能沦陷在湖底的淤泥中。
她甚至不会恨。
抱着孩子的骸骨，还向他笑。
陈沦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剜进掌心，牙齿无意识间咬破了口腔，铁锈味顺着舌尖漫进喉咙，腥得发苦。
纸人红霞趴在他的背上，声音像风穿过翻动的纸张：
“我们再来做个交易吧。”
“用你的命，我的账。”
“和白家宗族全体的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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