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号如同重伤的巨兽,在墨黑的海水中痛苦地喘息。硬撼AI刑律初始指令逻辑反噬的代价是惨重的。嫁接核心(螺湮城碎片)的光芒黯淡了近半,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能量裂痕。船体多处心灯阵列永久熄灭,外装甲扭曲变形,内部多处舱室失压,弥漫着焦糊和臭氧的刺鼻气味。雷克斯正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抢修,每一次引擎的微弱点火都伴随着船体痛苦的呻吟。
伊芙琳没有留在舰桥。她拒绝了医疗,独自一人来到舰体中层一个相对完好的舱室。这里被临时布置成了一个静室,中央唯一的物体,是从珊瑚墓园核心带回的那块拳头大小、凝固着淡蓝色悲伤胶质物的碎块。它被放置在一个特制的力场发生器中,散发着微弱而恒定的幽光,如同墓中的长明灯。这是渊明文明最后挽歌的碎片,也是骨螺歌者悲鸣的永恒囚笼。
她盘膝坐在力场发生器前,覆盖左眼的眼罩下是凝固的血痂。右眼紧闭,全部心神沉入无形之眼,感知着碎片内部浩瀚而冰冷的悲伤意志。与骨螺歌者子体残骸的对抗己经结束,此刻碎片中流淌的,是更纯粹、更古老的文明遗韵。她需要理解它,不仅是为了对抗渊民(那些被污染扭曲的后裔),更是为了……哀悼。
意识沉入那片淡蓝色的悲伤之海。
不再是零碎的记忆碎片。这一次,是完整的、如同史诗画卷般的文明兴衰史,被那悲伤意志首接传递过来。
第一乐章:诞生之辉。
意识沉浸于一片温暖、充满柔和光晕的原始海洋。巨大的、会发光的珊瑚如同森林般生长,构成城市的骨架。形态优雅的渊民个体——半透明,流线型,头部延伸出螺旋状的神经索——如同优雅的舞者,在珊瑚间漂浮。它们没有眼睛,依靠神经索感知并释放细腻的思维波(“歌声”),编织成一张覆盖整个文明的精神共鸣网络。城市由发光的水晶和珊瑚共生体构成,结构空灵而和谐。它们用“歌声”引导洋流,培育发光的浮游生物群,在珊瑚枝桠间“种植”能稳定水压和能量的特殊藻类。科技与艺术融为一体,对物理规则的理解和运用达到了精神共鸣的巅峰。它们探索深海热泉的生命奥秘,与温和的巨型深海生物建立精神链接,甚至能将思维投射到邻近星球的海洋。一个高度发达、精神富足、与自然和谐共存的深海乌托邦。它们的“歌声”中充满了对知识的好奇、对生命的赞美、对宇宙和谐的追求。
第二乐章:陨落之殇。
毁灭毫无征兆地降临。并非战争,也非内乱。一颗无法用常规物理定律描述的、燃烧着幽绿火焰的“规则陨石”(或来自高维的规则污染碎片),撕裂了深海与未知维度的脆弱屏障,坠入文明的核心海域!它带来的不是物质冲击,而是疯狂的、扭曲的、如同活物般贪婪的“吞噬规则”!这种规则如同强酸,瞬间污染了构成文明根基的珊瑚森林!发光的珊瑚异变成嗜血的、不断增殖的暗红肉瘤触手!和谐的精神共鸣网络被强行侵入,纯净的“歌声”被扭曲成充满痛苦和恶意的尖啸!个体在污染下痛苦地畸变——神经索断裂、增生出恶心的眼球和口器、身体硬化成布满骨刺的甲壳……它们失去了理智,被无尽的饥饿和破坏欲驱使,开始疯狂地攻击、吞噬曾经的同胞和家园!美丽的晶体城市在扭曲的规则和内部的疯狂中崩塌、瓦解。那曾经探索星海的思维波,如今只剩下绝望的哀嚎。文明的灯塔,在自身血肉的疯狂撕扯中,迅速熄灭。
第三乐章:挽歌绝唱。
并非所有渊民都屈服于污染。一小群精神力量最为强大的个体,它们曾是文明的智者、歌者。它们在废墟中聚首,意识到整个文明的思维网络己被污染源头深度寄生。净化网络己不可能。它们做出了最后的、悲壮的决定。它们割断了与整个文明精神网络的链接,以自身精神本源为燃料,共同唱响了最后的一曲“文明挽歌”。这歌声不再是交流,而是牺牲!是封印!是警告!
歌声悲怆而宏大,蕴含着对逝去家园的无尽眷恋,对同胞堕落的深切悲哀,以及对那污染源头的终极诅咒!歌声化作实质的、淡蓝色的精神力场,如同一个巨大的悲伤气泡,将污染最严重的核心区域(包括被污染源头深度寄生的文明主思维节点)强行包裹、凝固、封印!它们燃烧了自己,将自身永恒的悲伤化作囚笼,与污染源头和大部分堕落的同胞一起,葬于深海废墟之下。最后一位歌者,在力场即将闭合的瞬间,将一小块蕴含着文明核心记忆和最后纯净挽歌力量的珊瑚碎片(伊芙琳眼前这块),弹射向了遥远的、未被污染的海域。它的遗念只有一个:让后来者知晓真相,警惕那来自规则层面的吞噬之毒!
画卷终结。浩瀚如海的悲伤再次将伊芙琳的意识淹没。这一次,她不再抗拒。她感受着那失去家园的痛楚,那目睹同胞堕落的绝望,那自我牺牲的壮烈。她的意识深处,属于人类的情感——对父亲牺牲的理解,对逝去生命的哀悼,对守护的责任——与这文明的悲伤产生了深沉的共鸣。
静室内,力场发生器中的淡蓝色胶质物碎片,光芒似乎柔和了一些。那永恒的叹息挽歌,在伊芙琳的意识共鸣中,仿佛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慰藉?如同漂泊亿万年的孤魂,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听懂其哀伤的知音。
伊芙琳缓缓睁开右眼。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背负了整片海洋历史的凝重。她伸出手指,隔着力场屏障,轻轻触碰那淡蓝色的碎片。
“安息吧。”她的意识无声地传递,“你们的牺牲,你们的警告……我收到了。”
渊民,并非天生的深渊爪牙。
它们曾是一个辉煌而美丽的深海文明。
它们的覆灭,是一场源自规则层面的无妄之灾。
而它们的挽歌,是留给后来者最后的、血的警示。
这真相,是一曲回荡在时光深处的、沉重而悲怆的文明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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