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玄蛟与西爪金龙纠缠坠落造成的冲击,如同在长安城的心脏上狠狠剜了一刀。
最终,那庞大的、流淌着污血的蛟躯,重重砸在紧邻大明宫北苑的皇家林苑之中,将大片珍贵的花木亭台碾为齑粉。
紧随其后的西爪金龙,则在即将触地的瞬间,爆散成漫天流离的金色光点,如同最后的叹息,融入了惶惶不安的皇城气运之中。
惊天动地的巨响与震动缓缓平息,如同退潮般席卷长安的妖氛,也似乎随之暂时蛰伏。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焦糊味、血腥气,还有那独眼玄蛟残躯散发的、令人作呕的硫磺与腐肉混合的恶臭。劫后余生的死寂笼罩着这座煌煌帝都,比之前的喧嚣厮杀更令人窒息。
残阳如血,给残破的屋脊、断裂的城墙和街巷间尚未清理的瓦砾废墟镀上一层不祥的金红。朱雀大街上,幸存的百姓如同惊弓之鸟,麻木地清理着狼藉,偶尔抬头望向皇城方向,眼中满是惊悸与茫然。护城河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破碎的旌旗和不知名的污物。
张清风站在长安县衙的废墟边缘,望着这片满目疮痍。他体内法力几近枯竭,道袍破损,沾满了藤妖的绿液、泥土和烟灰,小腿被藤蔓抽中的地方依旧隐隐作痛。
然而更让他心头沉重的是无形的创伤——长安城的护城大阵,那由地脉龙气与历代高人符咒共同构筑的屏障,在独眼玄蛟的冲击和后续的坠毁中,己然支离破碎。
残存的阵纹黯淡无光,如同风中残烛。这意味着,在阵法修复之前——而那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偌大的长安城,将如同失去外壳保护的蚌肉,暴露在虎视眈眈的妖邪窥伺之下。
能依靠的,只剩下秦琼、尉迟恭、程咬金那些大将的刀兵,以及像他这样……力量微薄的道士。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就在他默默调息,准备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这片伤心地,找个僻静角落恢复元气时——
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攥住了他的胳膊!
“哎哟!”张清风猝不及防,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他惊愕回头,正对上程咬金那张须发戟张、沾着血污和烟灰的脸庞。这位卢国公一双豹眼瞪得溜圆,里面混杂着未散的杀气、几分审视,还有一丝……让张清风莫名心头发毛的古怪热切。
“小牛鼻子!打完妖怪就想溜?”程咬金嗓门洪亮,震得张清风耳朵嗡嗡作响,“你来了长安城,立了功(虽然在他眼里这功劳水分很大),怎么能不去面见陛下?更何况……”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抹让张清风眼皮狂跳的、堪称“狰狞”的笑容,“俺老程那小女儿……”
“程……程公爷的小女儿?!”张清风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晴天霹雳!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昨天西市街头,那个身着男装胡服、英姿飒爽却又彪悍无比,面对野狼妖还敢喊“你这红毛废物!过来呀!”的身影,如同梦魇般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了怀中那个硬邦邦的东西——那个贴身存放、从未敢示人、连他自己都时常想选择性遗忘的物件——一封由他那位不靠谱的师父张紫阳亲手书写、并摁了师徒印信的……婚书!
婚书上清清楚楚写着,卢国公程咬金之,程静娴,与其徒张清风,有累世宿缘,当结秦晋之好……
宿缘?秦晋之好?!
张清风只觉得眼前发黑,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他内心疯狂哀嚎:无量天尊!师父啊师父!您老人家坑死徒儿了!那个程家小姐……那个在西市能跟发狂狼妖硬拼拳脚、差点被妖火烤熟都不带皱眉的女暴龙?!让她做我的……道侣?!
他宁肯相信昨天在西市救下的那个妩媚灵动、但明显脑子有点不正常的单双双才是他未婚妻!至少……至少看上去没那么能打!没那么凶!
程咬金看着张清风瞬间变得煞白、眼神飘忽、额角冒汗的怂样,心里跟明镜似的,笑得更加“豪迈”(在张清风看来是更加瘆人):
“哈哈哈!瞧你这点出息!走走走!跟俺老程进宫面圣!顺便……认认门!”
他不由分说,拽着浑身僵硬、内心疯狂祈祷“认错人了!一定是同名同姓!或者师父搞错了!”的张清风,大步流星地朝着皇城方向走去。
巍峨的大明宫,此刻笼罩在一片沉重得令人喘不过气的低气压中。空气中残留着龙气激荡的余威和淡淡的血腥味。引路的宦官脚步轻得如同猫儿,脸上毫无血色,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还未走到紫宸殿,一阵压抑的、带着极致痛苦的闷哼和低吼声便隐约传来,伴随着器物碰撞的轻微声响和几位御医急促而惶恐的低语。
“孙真人……当真……当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响起,充满了绝望。
“……唉。”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带着悲悯与无奈,“龙气反噬,伤及根本,骨断筋折,更有那玄蛟的污浊妖毒侵染入髓……老夫……老夫己用尽手段,也只能保太子殿下性命无虞。这腿……怕是……怕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竟之意,如同冰冷的铅块,重重砸在殿外每一个人的心上。
程咬金原本龙行虎步的豪迈姿态瞬间收敛,粗犷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猛地停下脚步,拉着张清风往旁边阴影里一缩,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忌惮:“小子,听见没?太子左腿……废了。连孙神仙(孙思邈)都束手无策。”
张清风心头也是一沉。一国储君,身负国运,竟遭此重创,其影响之深远,难以估量。
程咬金凑得更近了些,声音压得几不可闻,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告诫:“今天这光景,你就甭往前凑了。陛下现在……就是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龙有逆鳞,触之必死!太子就是陛下最大的逆鳞!更别提……”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瞥了张清风一眼:“你师父张紫阳……啧,他上一个徒弟......最后也是惹得先皇与当今陛下雷霆震怒,牵连甚广。现在陛下心里指不定怎么窝火呢!万一迁怒……觉得沾上你们师徒就没好事儿……你这条小命,加上俺老程的面子,怕都扛不住陛下盛怒的一根指头!”
张清风听得心头狂震!又是“上一个徒弟”!
他师父张紫阳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提及过去也只是语焉不详。他只知道师父道法通玄,但性情古怪,行踪飘忽。程咬金口中的“上一个徒弟”,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事?竟让师父的名声在皇帝心中如此不堪?为何从未听师父提起?无数疑问如同乱麻般在他脑海中翻腾。
看着程咬金那严肃得近乎警告的眼神,张清风哪敢有半点异议?他连连点头,乖觉地缩在程咬金魁梧身躯投下的阴影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殿内那压抑的痛苦低吼和绝望的沉默,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他的胸口。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程咬金似乎还有要事面圣,只叮嘱他“老实待在这儿,别乱跑,也别乱看”,便整理了一下衣甲,换上一副沉痛肃穆的表情,大步走进了那气氛凝重的紫宸殿。
张清风一个人被留在殿外巨大的廊柱阴影下。西周是肃立的金吾卫,甲胄森然,面无表情,如同冰冷的雕像。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的余韵、药草的苦涩,还有那挥之不去的血腥与沉重。
他靠着一根冰凉的石柱,只觉得身心俱疲。怀里的婚书和那块保命的龙符,此刻都成了烫手的山芋。
一个关乎他未来“水深火热”的命运,一个则是他刚刚差点动用、却最终未能救下太子的沉重枷锁。
师父的谜团,上一个徒弟的阴影,长安城岌岌可危的现状,还有那个即将(或者说己经)浮出水面的未婚妻程静娴……所有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封硬邦邦的婚书,指尖仿佛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师父那神神叨叨的话语,此刻异常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
“清风吾徒,此去长安,红尘万丈,因果纠缠。有些事,避无可避;有些人,躲无可躲。此乃汝之宿命,亦是汝之机缘。顺之,或可拨云见日;逆之,恐劫难重重……”
宿命……
张清风望着紫宸殿那紧闭的、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的沉重殿门,又想起昨日西市那双英气逼人却也凶悍十足的眼睛,内心一片冰凉。
他真的很想跑。立刻,马上!什么长安妖乱,什么太子重伤,什么师门恩怨,什么天师府终南山……统统都见鬼去吧!找个深山老林,继续他的清修,远离这些要命的麻烦和那个想想就让他腿肚子转筋的女暴龙未婚妻!
可是……师父的话如同无形的锁链,捆住了他的双脚。
命中注定……
张清风痛苦地闭上眼,背靠着冰冷的石柱,缓缓滑坐在地。他仿佛认命般,将头深深埋进臂弯里,像一只鸵鸟,试图逃避那即将到来的、想想就让他头皮发麻的“宿命”。
他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千万别是她……师父啊,您老人家行行好,徒儿宁愿昨天没救过她……更不想今后天天被她“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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