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卷着枯叶敲打着侯府的朱漆大门。
苏伶仃正坐在窗前整理谢元初的家书，指尖划过信上“待我凯旋，便陪你种满院玉兰”的字迹，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门被叩响时，她以为是信使送来了新的家书，几乎是跑着去开门的。
可门打开的瞬间，那点暖意就被寒风彻底吹散。
门口站着的不是熟悉的信使，而是一身浴血、铠甲破碎的副将，他身后跟着两个士兵，捧着一口覆盖着军旗的灵柩。
“夫人……”副将单膝跪地，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头盔落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末将无能，未能护好侯爷……”
苏伶仃的视线死死盯着那口灵柩，耳边嗡嗡作响，副将后面的话她一个字也没听清。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说什么？”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随时会被风吹走，“元……元初呢？她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副将猛地抬头，眼眶通红：“北狄主力突袭粮草营，侯爷为掩护大军撤退，亲率三百精兵断后……激战三日，粮草耗尽，箭矢用尽……侯爷身中数箭，殁了。”
“殁了”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苏伶仃的心脏。
她看着那面染血的军旗，上面的“谢”字早己被鲜血浸透，忽然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汹涌而出：“你骗我，她不会骗我的。她还说要陪我看玉兰花开，说要给我一个家……”
副将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那是谢元初贴身佩戴的龙纹玉佩，边角处磕出了缺口，上面的血迹早己干涸发黑。
“这是侯爷留下的最后东西，”他双手捧着玉佩，声音哽咽，“侯爷说，若她回不来，让夫人……好好活下去，忘了她，改嫁也好，安稳度日也好，别守着空侯府。”
苏伶仃接过玉佩，指尖触到那冰凉的玉质和干涸的血迹，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干，瘫坐在冰冷的门槛上。
玉佩上似乎还残留着谢元初的体温，可那个会对她笑、会对她温柔的人，却永远留在了异乡的战场上。
……
消息传回上京，百姓沿街痛哭，皇上下旨追封谢元初为“忠勇侯”，牌位入太庙供奉，还亲自题写了“护国忠魂”的匾额送到侯府。
无数人涌到侯府门前，感念她的功绩，说她护了家国安宁，护了京城万千百姓。
可苏伶仃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抱着谢元初的盔甲坐了三天三夜，首到老夫人破门而入，红着眼眶骂她：“你要作践自己到什么时候？元初用命护着的人，不是让你这样糟践的！”
苏伶仃才缓缓抬起头，眼底空洞得吓人：“她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要好好活着！”老夫人握住她的手，声音颤抖，“带着元初的份一起活！她最疼你，肯定不想看到你这样！”
苏伶仃看着老夫人鬓边的白发，看着铜镜里自己憔悴的模样，忽然想起谢元初说过的话：“伶仃，你要好好的，要自信，要快乐，你值得被爱。”
她慢慢站起身，擦掉眼泪：“祖母，我知道了。”
……
谢元初的葬礼办得极为隆重，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都亲自到场吊唁，百姓们自发在街道两旁跪拜，送他们的护国战神最后一程。
苏伶仃穿着素白的孝服，以侯夫人的身份主持葬礼，神色平静得让人心疼，只有在将谢元初的牌位请进祠堂时，才微微晃了晃。
送走最后一批人，苏伶仃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手里着那枚染血的玉佩。
她想起两人初遇时她的紧张自卑，想起曲江池畔那支暖玉琴拨，想起洞房花烛夜的合卺酒，想起婚后两年的点点滴滴……
那些温柔的、甜蜜的、安稳的时光，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后来，有人劝她改嫁，说她还年轻，不必守着空房过一辈子。
连老夫人都旁敲侧击地提起过，说元初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可苏伶仃只是摇头。
她搬到了谢元初从前住的书房，将那些家书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桌上，将那支暖玉琴拨放在琴上，将那枚刻着“伶仃”二字的玉佩贴身戴着。
她像谢元初在时那样打理侯府，处理公务，甚至学会了看兵书，仿佛这样，就能离她近一点。
她时常坐在庭院的玉兰树下，看着满院的玉兰花，等着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有丫鬟问她：“夫人，您还在等侯爷吗？”
苏伶仃会笑着点头，指尖拂过花瓣：“她答应过我的，等花开满院，就回来。”
……
十年光阴穿梭。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上京的人渐渐淡忘了那个名动京城，风流倜傥的谢小侯爷，只记得有位忠勇侯战死沙场，护了家国安宁。
侯府的玉兰花开了又谢，始终等不到归人。
苏伶仃再也没有弹过琴，那架曾经陪伴她无数日夜的琴，被妥善地收在了阁楼里，上面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她开始潜心打理侯府，资助孤儿，修建学堂，用谢元初留下的财富做了许多善事。
有人说，侯夫人变得越来越像谢小侯爷了，眉眼间有了几分当年谢元初的从容气度。
只有苏伶仃自己知道，她只是在替她活着，替她看这盛世安稳，替她守着这个家。
许多年后，白发苍苍的苏伶仃坐在玉兰树下，手里依然握着那枚染血的玉佩。
夕阳透过枝叶洒在她脸上，她看着远处嬉笑打闹的孩童，忽然笑了。
“元初，”她轻声呢喃，像在对空气说话，“你看，国泰民安，百姓安康，你护的家国，很好。”
“我也很好，就是有点想你。”
风吹过庭院，卷起几片玉兰花瓣，像极了当年谢元初眼尾的桃花痣，温柔得让人心碎。
护国的忠魂永远留在了异乡的战场，而她用生命护住的月光，在漫长岁月里守着回忆，活成了他的模样。
这场始于任务的感化，终于在烽火中落幕，留下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和一个永远无法圆满的结局。
人间烟火，她陪她尝过两年甜，她便用一生的思念，换了他护下的一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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