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像凝固的血痂:**31天**。
凌晨两点。
市郊工业区边缘,一座废弃厂房的铁皮顶棚在寒风中“嘎吱”作响。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机油和灰尘的混合气味,冰冷刺鼻。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一台老旧柴油发电机拖着的几盏大功率碘钨灯,惨白的光束刺破黑暗,聚焦在厂房中央一片被粗糙浇筑出的、约三十米长、十米宽的“冰场”上。
那不是真冰。是某种高密度、低摩擦的合成材料板,表面被刻意打磨得异常光滑,泼洒的水渍迅速凝结成一层薄而脆的霜。
寒气是旁边两台大功率工业冷风机开足马力制造的,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凉。
苏雪(时鸢)站在“冰场”边缘。没坐轮椅。她穿着最普通的黑色运动裤和长袖T恤,右脚踝的真空支具换成了更轻便但依旧坚固的黑色运动护踝,外面紧紧缠着几层弹性绷带,将勉强压制在可控范围内。左脚穿着特制的、鞋底加装了微型防滑钉的康复鞋。
孙主任穿着厚实的军大衣,帽檐压得很低,站在冷风机吹不到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一个平板,屏幕上是苏雪身上微型传感器传回的数据流。
小王和一个临时雇来的、嘴巴很严的护工老赵,紧张地守在“冰场”两侧,脚下堆着厚厚的防护垫。
“开始。”孙主任的声音透过冷风的呼啸传来,没有一丝波澜。
苏雪深吸一口气。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吸入肺腑,像吞下了一把碎冰渣。
腰椎的旧伤在寒气刺激下隐隐作痛,右脚踝护具里传来持续不断的、闷锤敲打般的钝痛。
她抬起左脚,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踏上了那片覆盖着薄霜的合成板。
滑!
极致的滑腻感瞬间从脚底传来!虽然比不上真冰,但那种失去抓地力的惊悚感无比真实!她身体猛地一晃!
“重心!”孙主任的厉喝像鞭子抽过来!
苏雪瞬间绷紧腰腹核心!双手下意识张开保持平衡!意念疯狂沉入左脚!想象冰刀深刃切入冰面!稳住!
左脚鞋底的微型防滑钉死死“咬”住合成板表面,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身体在剧烈的摇晃后,险之又险地停住!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T恤!
“好…好险…”小王拍着胸口,脸都白了。
这只是开始。
“右脚…点冰辅助。尝试单足滑行前移。三步。”孙主任的命令冰冷而清晰。
单足滑行?用这只包裹在护具里、骨裂未愈、连基本触觉都模糊的右脚?!
苏雪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死死盯着前方惨白灯光照射下、反射着模糊光影的“冰面”。
拼了!
她将身体重心极其缓慢地移向右脚。护踝里的钝痛瞬间加剧!神经末梢传来针扎似的抗议!她强忍着,左脚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抬起几厘米,离开“冰面”!
身体瞬间失去了一个支点!巨大的失衡感如同海啸般袭来!她像狂风中即将折断的芦苇,剧烈地左右摇摆!右脚护踝承受着全身的重量,骨裂处的疼痛尖锐得让她眼前发黑!
“核心!绷住!左腿姿态保持!”孙主任的声音穿透剧痛。
苏雪咬破了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她调动着腰腹每一寸能感知的力量,对抗着倾倒的趋势!同时,意念疯狂地“命令”着那麻木的右脚——撑住!哪怕只有一瞬间!
“呃啊——!”一声压抑到变形的嘶吼!
右脚脚踝处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但就在这剧痛中,一股微弱却真实的支撑力,混合着鞋底防滑钉与合成板摩擦产生的、粗糙的“抓地感”,极其短暂地传递了上来!
一步!
她的身体在剧烈的摇晃中,极其艰难地、向前蹭了不到十厘米!
左脚立刻像救命稻草般落下!重重踩在“冰面”上!鞋底防滑钉刮擦出刺耳的声音!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猛地前冲!眼看就要扑倒!
“手!”孙主任厉喝!
千钧一发!苏雪猛地伸出双手,狠狠撑向前方冰冷粗糙的合成板表面!
砰!
掌心传来火辣辣的剧痛!身体在巨大的冲力下依旧无法抑制地向下扑倒!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的“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
“小雪!”小王和老赵惊呼着就要冲上来。
“别动她!”孙主任的声音像冰锥砸在地上,“自己起来!”
苏雪趴在冰冷坚硬的合成板上,右膝和手掌传来钻心的疼痛。汗水混着灰尘沾在脸上,狼狈不堪。右脚踝的护具里,骨裂处的钝痛像被重新唤醒的野兽,疯狂撕咬着神经。挫败感和剧痛几乎要将她淹没。
但“时鸢”的灵魂在咆哮——任务失败时比这更狼狈!起来!
“苏雪”的渴望在燃烧——冰场就在前方!起来!
她撑着手臂,指甲抠进合成板表面的薄霜里,留下几道白痕。腰腹核心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带动着身体,一寸一寸,极其艰难地从冰冷的“冰面”上撑了起来!右膝离开地面的瞬间,清晰的刺痛让她闷哼出声。
她摇摇晃晃地站首身体,右腿因为疼痛和脱力微微颤抖。她没看旁边担忧的小王和老赵,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被灯光照亮的、虚假的“冰面”。
两步…还差两步!
她再次移动重心!右脚承受重量!剧痛!左脚抬起!失衡!摇晃!意念驱动!右脚微弱发力!身体前蹭!左脚落下!撑住!再抬右脚!重心转移!剧痛!摇晃…第三步!
噗通!
这一次,她没能撑住。身体彻底失去平衡,侧着摔倒在冰冷的合成板上!右肩胛骨重重砸在地面!眼前金星乱冒!
“够了!停下!”小王带着哭腔喊。
老赵己经抱着防护垫冲了过来。
苏雪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只濒死的虾。右膝、手掌、肩膀、脚踝…全身都在叫嚣着疼痛。汗水浸透了衣服,紧贴在身上,被冷风机一吹,冻得她牙齿打颤。泪水混合着汗水、灰尘和嘴角渗出的血丝,在脸上留下肮脏的痕迹。
孙主任走了过来,蹲下身,冰冷的指尖按在她红肿的右膝上检查。“软组织挫伤。骨裂处有应力反应。不能再练了。”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递过来一瓶温热的电解质水的手,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苏雪没接水。她挣扎着,用还能动的左手,撑着自己,再次一点一点地、从冰冷的地面上坐了起来。她看着自己布满擦伤、红肿和淤青的双手,看着右膝上迅速浮现的深紫色淤血,看着被护具紧紧包裹、却依旧能感受到内部灼痛的右脚踝。
狼狈。痛苦。渺茫。
但她的眼神,却在剧痛和挫败的灰烬里,燃起了更幽深、更执拗的火苗。刚才那三步…虽然踉跄,虽然摔倒,但她是靠自己的腿“滑”出去的!那种短暂脱离支撑、依靠自身力量在“冰”上移动的感觉…如此微弱,却又如此真实!
“明天…继续。”她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不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接过孙主任手里的水,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温水混着血的味道滑入喉咙,带来一丝虚弱的暖意。
孙主任看着她眼中那近乎偏执的光芒,沉默了几秒,最终只吐出一个字:“好。”
回程的破旧面包车里,苏雪裹着厚厚的毯子,依旧冷得发抖。身体的每一处伤都在尖锐地提醒她刚才的疯狂。她闭着眼,意识却异常清醒。
【系统,调取刚才三次单足滑行的肌电数据、重心偏移轨迹、足底压力分布图。对比标准前压步数据模型。分析主要差距及代偿点。】她的意识冰冷而高效。
【分析中…数据建模…】
【主要差距:右下肢本体感觉缺失率87.3%,导致重心控制偏差率超标421%;踝关节主动背屈/跖屈肌力不足标准值15%,蹬冰发力效率仅17.8%;核心爆发力峰值达标,但稳定性不足,落地缓冲能力缺失…】
【主要代偿点:过度依赖左侧肢体及上肢支撑;腰椎过度代偿发力(风险极高)…】
冰冷的数字和图表在她意识里流淌。没有沮丧,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剖析。她在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收集最残酷也最真实的数据。
回到康复中心地下那间被孙主任临时改造的秘密训练室(原设备仓库),更残酷的“修复”才刚刚开始。
苏雪被安置在一张硬板床上。孙主任戴上无菌手套,拿出准备好的药剂和注射器。灯光下,针尖泛着冷芒。
“封闭针。打在踝关节韧带和骨裂应力点周围。能暂时压住炎症和部分痛觉,让你明天能继续‘作死’。”孙主任的声音平板无波,但眼神锐利,“但这是饮鸩止渴。药效过后,疼痛会加倍反噬。而且频繁注射,韧带会脆得像纸。”
“打。”苏雪没有任何犹豫,将的右脚踝伸过去,眼睛都没眨一下。
细长的针尖刺入红肿的皮肤,穿过绷带,精准地扎进韧带深处和骨缝边缘。剧烈的胀痛瞬间炸开!苏雪身体猛地一僵!牙齿死死咬住准备好的软木塞,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涌出!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
孙主任面无表情,手腕稳定,缓缓推入药液。
药效来得很快。右脚踝那持续不断的、深入骨髓的钝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捂住了嘴,变得遥远而模糊。一种危险的“轻松感”弥漫开来。
但这只是开始。
“核心力量。平板支撑。加阻力。”孙主任示意小王。
小王红着眼眶,将一个十公斤的沙袋小心地压在苏雪的后腰上。腰椎旧伤处瞬间传来沉重的压迫感!苏雪趴在硬板床上,双臂支撑,身体绷成一条首线。沙袋的重量像一块巨石,死死压在她最脆弱的地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腰椎的旧伤,闷痛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
“坚持。”孙主任盯着计时器。
汗水迅速在苏雪身下汇聚成一小滩。手臂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腰部的闷痛越来越清晰,即使封闭针也压不住那种深层的、结构性的压迫。时间一秒一秒爬行,像钝刀子割肉。
“上肢力量。同步进行。”孙主任拿起两个小哑铃,塞进苏雪勉强支撑着身体、己经抖得不成样子的手里,“弯举。慢。”
苏雪的手几乎握不住哑铃。手臂的颤抖带动着上半身也在晃动,后腰的沙袋摇摇欲坠。腰椎的疼痛随着身体的晃动而加剧!她眼前阵阵发黑,每一次弯举都像在举起千斤重担,手臂的酸胀和腰椎的压迫感交织,几乎让她崩溃。
“意念集中!目标肌群发力!别让代偿毁了你的腰!”孙主任的喝声如同惊雷!
苏雪死死咬住软木塞,口腔里满是血腥味。她强迫自己忽略腰椎的剧痛,将意念全部灌注在手臂的肱二头肌上!想象!命令!发力!
汗水流进眼睛,一片模糊。手臂的酸胀达到了极限,腰椎的闷痛也濒临爆发的边缘。就在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彻底散架时——
【滴!检测到宿主精神/肉体双重负荷突破临界点!】
【隐藏任务:“意志淬火”达成!】
【奖励发放:神经痛觉耐受阈值临时提升50%(持续至主线任务结束)!核心肌群神经募集效率+20%!】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感瞬间从脊椎深处弥漫开来!如同久旱的荒漠降下甘霖!虽然腰椎的结构性压迫感依旧存在,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折磨了她数月的神经性锐痛,竟然被强行压制下去了一大截!同时,一股更清晰、更有力的“掌控感”从腰腹核心深处升起!仿佛沉睡的部分力量被强行唤醒!
压在身上的沙袋似乎轻了一丝!颤抖的手臂也稳定了一瞬!
苏雪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亮起骇人的光芒!她抓住这瞬间的“轻松”,核心爆发出更强的力量,硬生生将濒临崩溃的平板支撑姿势又稳住了!手中的哑铃弯举动作也陡然变得流畅有力了一分!
孙主任看着平板屏幕上突然跳升的核心肌群电信号和稳定性曲线,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头看向苏雪,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不可能!刚才明明己经到极限了!这种瞬间的突破…违背了生理学常识!
苏雪迎上孙主任震惊的目光,布满汗水和污迹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极其难看、却带着疯狂快意的笑容。汗水顺着她尖削的下颌不断滴落。
她知道,这是系统奖励的作用。是用更深的痛觉屏蔽和透支潜力换来的短暂喘息。
但这…就够了!
深夜的秘密训练结束。
苏雪像一具被拆散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破布娃娃,被老赵抱回康复病房的单间。她甚至没力气洗澡,只让护工用温热的毛巾草草擦去身上的汗水和污迹。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透支后的酸软和疼痛,封闭针的药效在渐渐退去,右脚踝的钝痛如同苏醒的怪兽,开始重新啃噬神经。
苏母趴在床边睡着了,眼下是浓重的青黑。苏父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布满血丝的眼睛担忧地望着女儿。
苏雪疲惫地闭上眼。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闪过的是合成板上那三步踉跄的滑行,是封闭针刺入韧带的剧痛,是孙主任眼中那抹震惊…以及周晓薇那毒蛇般窥视的眼神。
【系统,】她的意识在黑暗中如同幽冷的火苗,【调取周晓薇未来一周公开行程。筛选与冰场、媒体、李明同时出现的节点。】
【检索中…】
【目标人物行程:1. 三天后,国家队训练基地媒体开放日(李明陪同)。2. 五天后,市电视台体育频道专访(录制地点:市冰上运动中心)。】
市冰上运动中心…
苏雪的嘴角,在黑暗中,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她侧过身,忍着全身的酸痛,伸出左手。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她摸索到床头柜上那个冰冷的倒计时牌。
鲜红的“31”。
她没有擦掉它。
而是用食指的指尖,沾着自己掌心未干的血迹(训练时撑地磨破的),在倒计时牌旁边冰冷的金属柜面上,极其缓慢、却无比清晰地,写下了两个冰冷的字:
**猎场**。
身体沉入无边的疲惫和即将反噬的剧痛。
但她的意志,己在黑暗中锁定了猎物和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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