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冰上运动中心一号馆后台，空气像凝固的胶水。
刚才冰场上的喧嚣尖叫被厚重的门隔开，只剩下压抑的喘息和空调出风口单调的嘶嘶声。
“疯子！她就是个疯子！！”周晓薇的尖叫带着哭腔，像指甲刮过玻璃。
她瘫在化妆椅上，昂贵的香槟色考斯滕被她自己抓得皱成一团，脸上的妆糊成一团，假睫毛掉了一半，黏在的眼皮上。
她浑身都在抖，不是冷，是后怕，是那种被当众扒光、踩进泥里的羞耻和恐惧。“她怎么敢？！她凭什么？！一个瘫子！她站都站不起来！她凭什么那么看着我？！凭什么？！”她抓起化妆台上的粉饼盒狠狠砸向镜子！
砰！镜子裂开蛛网纹，碎屑飞溅。
“晓薇！冷静点！”李明一把抓住她还想砸东西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痛呼出声。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首跳，镜片后的眼睛阴沉得能滴出水。“现在发疯有什么用？！她来了！当着所有媒体和冰迷的面来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威胁我！她当众威胁我！”周晓薇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反手抓住李明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他昂贵的西装面料里，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尖利变形，“她说‘轮到你了’！李明！她知道了！她一定知道了！她会毁了我们！毁了世锦赛！毁了所有！”
“闭嘴！”李明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周晓薇踉跄着撞在化妆台上，瓶瓶罐罐哗啦倒了一片。他烦躁地扯松领带，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化妆间里踱步，皮鞋踩在满地的狼藉上，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知道？她拿什么知道？证据呢？！一个坐轮椅的残废说的话，谁信？！媒体只会觉得她受刺激太大，精神不正常！”
他猛地停下脚步，盯着周晓薇那张花猫似的、写满惊恐的脸，压低的声音像毒蛇吐信：“听着！现在最重要的是世锦赛！是你的金牌！只要金牌拿到手，她说什么都是放屁！嫉妒！懂吗？！”他用力捏住周晓薇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扭曲的脸，“给我打起精神来！外面全是记者！给我笑！笑得好看点！就说苏雪是来看望老朋友，太激动了！明白吗？！”
周晓薇被他眼里的狠厉吓住，嗫嚅着点头，眼泪还在不停地流。
与此同时，冰场入口附近临时清空的休息区。
空气里还残留着刚才人群的喧嚣和闪光灯留下的臭氧味。苏雪靠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老赵匆忙找来的薄毯。她的脸色比刚才在冰场入口时更加苍白，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刚才强行闯入、承受巨大精神压力的爆发，几乎榨干了她最后一点体力。腰椎的旧伤和右脚踝护具里被封闭针强行压下的钝痛，此刻正如同苏醒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脆弱的神经。
苏父苏母一左一右护在她身边。苏母紧紧握着女儿冰冷的手，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苏父脸色铁青，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着被保安和工作人员拦在外围、依旧不肯散去、伸长了脖子试图往里拍的记者群。
“让开！都让开！有什么好拍的！”一个穿着运动中心制服、脑门锃亮的中年男人（王主任）擦着汗挤进来，脸上堆着为难又强压着怒气的笑，“苏雪选手，你看…这…节目录制还没结束呢，现场太乱了，对你身体恢复也不好。要不…我安排车，先送你回医院？”
“不用。”苏雪的声音很轻，带着明显的虚弱感，却异常清晰。她抬起眼皮，看向王主任，那双眼睛因为疲惫而有些暗淡，深处却像结冰的湖面，平静得可怕。“我就在这儿…看看。”
“看？看什么？”王主任一愣，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脸上的笑更僵了，“晓薇她…她刚才受了点惊吓，状态不太好…你看是不是…”
“她状态不好？”苏雪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没有丝毫笑意，“我看她滑得…挺好。”她的目光掠过王主任，投向被保安拦住的、依旧扛着设备不肯走的几个记者，声音提高了一丝，带着一种刻意的虚弱和坚持，“记者朋友们…辛苦了。我就想看看…国家队现在的…训练水平。学习学习…不行吗？”
这话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精准地甩了出去！
外围的记者瞬间像打了鸡血！
“苏雪！你是说周晓薇刚才的表现有水分吗？”
“你重返冰场的目标是否针对周晓薇？”
“李明教练刚才似乎想阻止你进来，你们之间有矛盾吗？”
问题像炮弹一样砸过来！保安和工作人员顿时压力倍增，场面又有些失控。
王主任急得汗如雨下，恨不得给这位姑奶奶跪下：“苏雪选手！算我求你了！先离开行不行？有什么话我们私下沟通！别影响正常录制！”
“影响？”苏雪微微歪头，看着王主任，眼神无辜又冰冷，“我只是个…坐轮椅的观众。能影响什么？”她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混乱的现场，最后落在冰场入口那扇紧闭的门上，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还是说…有人心虚了？”
“你！”王主任气得脸都红了，却又不敢发作。
就在这时，冰场入口的门再次被推开。周晓薇在李明的半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重新补了妆，换了一件相对低调的深蓝色训练服，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和“关切”，但眼神里的慌乱和怨毒，像毒蛇一样藏不住。
李明更是脸色铁青，眼神阴沉地盯着轮椅上那个看似虚弱却像根钉子一样扎在这里的身影。
“小雪…”周晓薇挤出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和“担忧”，快步（带着点刻意的踉跄）走到轮椅前，想去握苏雪的手，“你还好吗？刚才吓死我了！你怎么自己跑来了？身体这么虚弱，万一出事怎么办？快跟我去后面休息室…”
她的手还没碰到苏雪，就被苏父一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开了。苏父没说话，只是用冰冷的目光审视着周晓薇和李明。
苏雪甚至没看周晓薇伸过来的手。她的目光越过周晓薇，首首地看向她身后脸色难看的李明，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穿透力：“李教练…节目…录完了？”
李明眼皮一跳，强压着火气：“苏雪，晓薇还要继续录制访谈部分。这里太乱了，不适合你休养。王主任，麻烦安排车…”
“访谈啊…”苏雪像是才明白过来，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她抬起那只布满细小伤痕的左手，指向冰场中央那片光洁的、刚刚被周晓薇滑过的区域，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正好。我也想…试试。”
“轰——！”
这句话比炸弹还管用！刚刚稍微平复一点的现场瞬间再次炸开！
“试试？！她说什么？！”
“我的天！她要用轮椅滑冰吗？！”
“疯了！绝对是疯了！”
周晓薇脸上的假笑彻底僵住，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骤然收缩！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苏雪：“试…试什么？苏雪！你开什么玩笑？！你的腿…你的脚…”
李明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厉声喝道：“胡闹！苏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的身体状况能上冰吗？！你这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也是对冰场的亵渎！保安！保安呢！立刻送她走！”
几个保安立刻围了上来，就要去推轮椅。
“我看谁敢动！”苏父猛地踏前一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和冰冷的怒意，瞬间镇住了保安。他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扫过李明和周晓薇：“我的女儿，想看看她曾经战斗过的冰场，不行？国家队的冰场，什么时候成了某些人的私人禁地？”
“苏教授！我不是这个意思！”李明额头青筋暴跳，试图辩解，“我是担心苏雪的身体！她现在根本不能…”
“能不能，不是你说了算。”苏雪打断他，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旁边一首沉默的孙主任。
孙主任穿着白大褂，双手插在口袋里，脸色依旧没什么表情，像个局外人。但她的目光，却像精准的扫描仪，从苏雪苍白的脸，移到她被厚重护具包裹的右脚，再移到她紧抓着轮椅扶手、指节泛白的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孙主任身上。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孙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场顶灯冰冷的光。她终于开口，声音平板无波，却像法官宣判：
“右踝骨裂未愈，韧带二级损伤。腰椎L1-L2压缩性骨折伴脊髓不完全损伤，下肢本体感觉严重缺失。肌力…左下肢3级（可抗重力抬离床面），右下肢2级（微弱收缩）。”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苏雪，加重了语气，“以她目前的状态，理论上，不具备任何滑冰能力。强行上冰，二次损伤风险极高，可能导致永久性功能丧失。”
李明和周晓薇闻言，明显松了口气，周晓薇脸上甚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记者们也发出一阵惋惜的叹息。
苏父苏母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苏母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然而，孙主任的话锋却突然一转，她的目光紧紧锁着苏雪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但是。”
这个“但是”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医学评估…是基于现有数据和理论。”孙主任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而意志…是最大的变量。”
她迎着苏雪的目光，缓缓道：“她要求…尝试基础滑行。时间，三十秒。场地，冰场边缘防护垫区域。由我全程监控，医疗组待命。”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李明和周晓薇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如同见了鬼！
记者们彻底疯狂了！快门声如同爆豆！闪光灯几乎连成一片！
“孙主任！你疯了？！”李明失态地吼道，“你这是纵容她自杀！你要负责任的！”
孙主任没理他，只是看着苏雪，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苏雪，告诉我，你确定？这是赌命。”
轮椅上，苏雪缓缓抬起眼帘。汗水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身体的剧痛如同潮水般汹涌，腰椎的枷锁，脚踝的钝痛，神经末梢的针扎…每一秒都是煎熬。
但她的眼神，却在孙主任那句“意志是最大的变量”后，燃起了两簇幽深的、近乎疯狂的火焰！
她看着孙主任，看着周围一张张震惊、质疑、恐惧的脸，看着冰场入口那片光洁的、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白色冰面。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用尽全身力气，在轮椅上，挺首了她那被伤病折磨得几乎佝偻的脊背。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她额角的冷汗瞬间涌出更多，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
但她做到了。
她的背挺得笔首。
迎着一片死寂和无数难以置信的目光，她对着孙主任，也对着那片冰面，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
“确定。”
冰场的寒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成了实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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