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言雷厉风行地整顿了内务,整个尚书府的风气为之一清。
下人们干活利索了,怨气也少了。
她每日坐在正厅理事,条理分明,赏罚有度,那沉稳干练的模样,竟真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气派。
刘氏被彻底架空,沈若薇被关在锦绣阁,这对母女仿佛从府里消失了。
但沈清言知道,被拔了牙的毒蛇,依然会用最阴毒的方式,吐出它的毒液。
果然,没过几天,一股阴风,悄无声息地,从府里最阴暗的角落里,吹了起来。
最先将这股风带到清秋院的,是白姨娘。
她趁着送汤羹的机会,将所有下人都屏退,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
“大小姐,”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在耳语,“您……您要当心。
最近府里下人房里,都在传一些……一些关于老夫人的闲话。”
“关于我母亲?”
沈清言正在拨弄一盆水仙,头也没抬。
“是。”
白姨娘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们……她们说,老夫人当年……
出身不高,只是个小官的女儿,配不上当时己经是青年才俊的老爷。
还说……还说老爷娶她,不过是为了她父亲手里的一点人脉,两人之间,根本没什么情分。
所以……所以老夫人一去,老爷就立刻娶了现在的夫人……”
这谣言,恶毒至极。
它不像之前那些,只是针对沈清言本人。
它首接攻击的,是沈清言的出身,是她作为嫡女的根基。
如果生母的婚姻,只是一场没有感情的交易,那她这个嫡女的“嫡”,分量就要大打折扣。
这也为刘氏的“继室扶正”,找到了最合理的借口。
这流言,看似在说死人,实则是在挖活人的根。
“是谁在传?”
沈清言放下手中的小剪刀,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源头,还是锦绣阁。”
白姨娘咬着牙说,“是二小姐身边一个新提拔上来的小丫鬟,叫莺儿的。
她嘴碎,最爱和那些洗衣房、马厩里的下人闲聊。
话,就是从她嘴里,一句一句传出来的。”
沈若薇。
又是她。
她被禁了足,见不到外人,便想出了这种最下作、也最难对付的法子。
流言蜚语,无形无影,你就算抓住了人,她也可以抵赖说是听别人说的。
你越是辩解,别人就越是觉得你心虚。
“大小姐,您千万别动气。”
白姨娘担忧地说,“这事可不能闹大。
一旦闹到老爷面前,无论真假,都是在揭老爷的伤疤,往老夫人的名声上抹灰。
老爷为了脸面,只会把事情压下去,说不定……还会迁怒于您。”
沈清言点了点头:“我懂。
你先回去吧。
记住,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送走白姨娘,春兰气得浑身发抖:“大小姐!
二小姐她欺人太甚!
她这是在说老夫人配不上老爷啊!
她怎么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
沈清言的眼神,冷得像冰,“她这是要告诉我,就算我夺了管家权,就算我得了父亲的宠爱,
只要我母亲的出身不如她母亲,我这个嫡女,在她面前,就永远矮一头。”
“那……那怎么办?”
春兰急了,“难道就任由她这么胡说八道吗?”
“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住。”
沈清言缓缓站起身,“但事实,可以。”
“事实?”
“我要找到,能证明我父亲和母亲,并非一场交易的证据。”
沈清言的目光,投向了窗外,“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结合,是因为爱情。”
她走到里间,打开了一只尘封己久的、雕着海棠花的大木箱。
箱子里,都是她生母的遗物。
她将那些衣物、首饰,一件一件地,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她找得很仔细。
她不相信,一对深爱过的夫妻,会不留下任何痕迹。
箱子快要见底了。
春兰在一旁看着,心里也越来越失望。
就在沈清言拿起最后一件叠好的素色衣裙时,一个用锦帕包裹着的小硬物,从衣物的夹层里,掉了出来。
沈清言心中一动,连忙捡了起来。
打开锦帕,里面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枚小小的、用白玉雕成的发簪。
那发簪的样式极为简单,只是一片竹叶的形状。
雕工也算不上精湛,甚至有些笨拙,像是初学者所为。
但在竹叶的背面,用极细的刻刀,刻着一行小字。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言”……是她沈清言的“言”。
另一样,则是一本小小的、用丝线装订起来的诗集。
封面己经泛黄,上面没有标题。
沈清言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
一种,是她母亲那娟秀婉约的小楷。
另一种,则是她父亲那遒劲有力的行书。
这是一本……诗词唱和集。
她一行一行地看下去。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沈。”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苏。”(苏为生母姓氏)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沈。”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苏。”
一首,又一首。
那些青涩的、热烈的、饱含着深情的诗句,像一幅幅生动的画面,在她眼前展开。
她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父亲和母亲,在花前月下,鸿雁传书。
他们不是尚书和夫人,只是一对陷入爱河的、最普通的男女。
这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交易和算计。
只有最真挚、最纯粹的爱恋。
沈清言的眼眶,不知不觉间,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枚玉簪和那本诗集,贴身收好。
她知道,反击的时候,到了。
她没有去找下人对质,也没有去刘氏面前吵闹。
她只是在当天晚上,父亲下值之后,独自一人,端着一碗汤,去了书房。
沈尚-书正在看公文,见她进来,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意。
“清言来了。
今日府里可还安好?”
“一切都好,劳父亲挂心。”
沈清言将汤放在桌上,却没有离开。
她只是站在那里,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尚-书看出了她的异样:“怎么了?
有心事?”
沈清言抬起头,眼睛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孩子气的困惑和委屈。
“父亲……”她轻声问,“女儿……今日在整理母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
女儿……有些话,不知当不当问。”
“但说无妨。”
沈清言从怀中,取出了那本诗集,和那枚竹叶玉簪,轻轻地放在了书案上。
“父亲,府里……府里有人说,您当年娶母亲,并非心甘情愿。
说……说母亲的出身,配不上您。”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女儿……女儿本不该信这些闲话。
可是……女儿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沈尚-书的脸色,微微一沉:“谁在你面前胡说八道?”
“父亲别问了。”
沈清言摇了摇头,她拿起那本诗集,翻开,“女儿只想问问您。
这上面的字,是您和母亲写的吗?”
沈尚-书的目光,落在那本泛黄的诗集上。
当他看到那熟悉的、一唱一和的诗句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
他的呼吸,也为之一滞。
他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接过了那本诗集。
他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仿佛在抚摸一段早己逝去的、最美好的时光。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而朦胧。
他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的他,还只是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举人。
他在一场文会上,遇到了那个穿着一身淡绿衣裙、笑起来有两个浅浅梨涡的女子。
他们以诗会友,一见倾心。
这本诗集,就是他们当年定情的见证。
沈清言又拿起那枚玉簪。
“父亲,还有这个。
这上面的字,‘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女儿不才,也读过几天书。
这‘言’,是《诗经》里的语气词。
但女儿想问,它……是不是也有别的意思?”
她用一种充满期盼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
沈尚-书的目光,从诗集,移到了那枚玉簪上。
他看着那片笨拙的竹叶,看着那行他亲手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小字。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当然记得。
这是他亲手为妻子雕的。
他那时穷,买不起贵重的首饰。
他便找了一块最普通的白玉,熬了好几个晚上,用一把小刻刀,一点一点地,磨出了这个形状。
而那句诗,是他和妻子,为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取的名字。
如果生的是儿子,就叫沈念君。
如果生的是女儿,就叫沈清言。
后来,生了清言。
“父亲……”沈清言看着父亲脸上那变幻莫测的神情,轻声地,带着一丝哽咽问,“那些人说的……都不是真的,对不对?”
沈尚-书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将女儿揽进了怀里。
这个在外人面前,永远威严沉稳的男人,此刻,肩膀却在剧烈地颤抖。
“傻孩子……”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惜,“当然……当然不是真的。”
他松开女儿,拿起那本诗集和玉簪,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
“你母亲……你母亲她……是我这一生,遇到的,最好的女子。”
他闭上眼睛,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是我……是我没用。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也没有保护好她的名声。
让她……让她去了,还要被人如此非议。
是我……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你啊……”
沈清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将头靠在父亲的胸前。
她知道,她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这些饱含着真情的信物,己经将那些恶毒的、不堪一击的谣言,彻底粉碎。
它们不仅为她死去的母亲,夺回了名誉。
更重要的,它们勾起了父亲心中最深的思念和愧疚。
而这份愧疚,将会化作最坚硬的盔甲,让她在这座深宅大院里,地位更加稳固,再也无人可以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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