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砰！”
一声巨响，惊起了屋檐下栖息的寒鸦。
刘氏正跪在蒲团上，对着那尊冰冷的佛像，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鱼。听到这声巨响，她那死寂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缓缓地，回过头。
只见沈尚书站在门口，背着光，像一尊从地狱里走出来的修罗。他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滔天的、几乎要将整个世界都焚毁的火焰。
在他的身后，跟着沈清言，还有几个神情冷峻的、手持棍棒的护院。
刘氏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从未有过的、灭顶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老……老爷？”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嘶哑，“您……您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
沈尚书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刘氏的心尖上，沉重，而又致命。
他走到刘氏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他曾经宠爱过、信任过，如今却让他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女人。
他伸出手。
他的手里，拿着几样东西。
一张泛黄的、写满了绝望字迹的信纸。
一个刻着他生辰八字、心口插着铁钉的桃木小人。
一本记录着疯言疯语，却字字诛心的册子。
他将这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扔在了刘氏的面前。
“你看看。”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那死寂的海面，“这些东西，你可认得？”
刘氏的目光，落在那几样东西上。她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我不认得……”她的嘴唇哆嗦着，还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老爷，您……您这是什么意思？妾身……妾身不懂……”
“不懂？”沈尚-书冷笑一声，那笑声，比哭声还要悲凉，还要骇人，“到了现在，你还在跟我装糊涂？”
他猛地蹲下身，一把抓住刘氏的衣领，将她从地上，粗暴地提了起来。
“我来问你！”他的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死死地瞪着她，“苏婉！苏婉她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
刘氏被他眼中那滔天的恨意，吓得魂飞魄散。
“她……她……”她语无-伦次，“她是病死的……是……是得了急症……”
“病死的？”沈尚-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扭曲的笑容，“好，好一个病死的！”
他猛地一挥手。
“带上来！”
两个护院，从门外，押进来一个瑟瑟发抖的老人。
正是王太医。
刘氏看到王太医的脸时，她脑子里最后一根名为“侥幸”的弦，“崩”的一声，彻底断了。
她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完了。
一切，都完了。
“王敬之，”沈尚-书的声音，像来自九幽地狱，“你来告诉她。苏婉，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太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颤抖。
“回……回禀夫人。先夫人她……她是中毒而亡。中的是……是慢性奇毒，‘牵机引’。”
“牵机引”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刘氏的心上。
“你……你胡说！”她发出了绝望的、歇斯底里的尖叫，“你这个老不死的！是你！是你当初医术不精，治死了人！现在……现在你想把罪名，推到我的头上？！老爷！您不要信他！他是在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沈尚-书松开了手，任由她在地。
他缓缓地站起身，又从怀里，拿出了另一件东西。
那是一张小小的、己经有些模糊的药方。
“这是……我刚刚，派人从你当年的陪嫁秦嬷嬷的旧物里，搜出来的。”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找京城最好的药师看过了。他们说，这药方上的几味药，单独来看，都是些寻常的滋补之物。但若是……将它们，与‘牵机引’混合在一起……”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刘氏的灵魂深处。
“便会……加速毒性的发作，让人……在无声无息中，脏腑衰竭，无药可救！”
“而这上面的笔迹，”他将那张药方，扔到刘氏的脸上，“我认得。是你，刘玉茹的亲笔！”
铁证如山！
人证，物证，罪证！
所有的一切，都形成了一条完整而又致命的证据链，将她死死地，锁在了原地，再也无从抵赖！
“我……我……”
刘氏看着那张自己亲手写下的催命符，看着王太医那张充满了愧疚的脸，又看看沈尚-书那双充满了滔天恨意的眼睛。
她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又尖又利，在这空旷阴冷的佛堂里，显得格外诡异，格外骇人。
她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是！”
她猛地抬起头，那张枯槁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疯狂的、怨毒的笑容。
“是我！就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
她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指着沈尚-书，歇斯底里地嘶吼道。
“沈仲康！你凭什么质问我？！”
“我嫁给你十年！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家务！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短命的苏婉？！”
“可你的心里！你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我！你心里装的，满满的，全都是她！是她那个死了十年，还阴魂不散的贱人！”
“你睡梦里，叫的是她的名字！你书房里，挂的是她的画像！你连给女儿取名，都要用她的姓氏！”
“我呢？！我在你眼里，算什么？！”
“我不过是她一个可悲的替代品！一个帮你管理后院，帮你延续香火的工具！”
“我不甘心！我凭什么不甘心？！”
“是！是我给她下的毒！是我一日三餐，看着她，把那碗催命的汤，一点一点地，喝下去！我就是要看着她，慢慢地，痛苦地，死在我的面前！”
“我就是要让她知道！这个家，这个男人，最后，都是我的！是我刘玉茹的！”
她将积压了十年的、所有的怨毒，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嫉妒，在这一刻，全都倾泻了出来。
她彻底疯了。
沈尚-书听着她这番恶毒的、不打自招的控诉，他的身体，因为愤怒和悲痛，而剧烈地颤抖着。
他没有再跟她多说一个字。
因为，再多说一个字，都是对亡妻的亵渎。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睁开眼时，那里面，己经没有了任何的情绪。没有了爱，也没有了恨。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冰冷的虚无。
他转过身，对着门口的护院，用一种平静到极点的、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下达了最后的，也是最残忍的命令。
“来人。”
“把这个毒妇，给我拿下。”
沈清言站在角落里，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毁了她两世人生的女人，在她面前，一点一点地，走向毁灭。
她看着父亲眼中那熄灭的、最后的光。
她看着刘氏脸上那疯狂的、最终归于绝望的表情。
她知道，她母亲的沉冤，终于，在今天，得以昭雪。
一场迟来了十年的正义，也终于，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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