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的那桩婚事，在沈清言“以退为进”的巧妙安排下，最终以一种皆大欢喜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沈尚书亲自进宫，向三皇子回话。他将沈清言那套说辞，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三皇子听后，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对沈清言的“顾全大局”和“谦逊懂事”，大加赞赏。
很快，皇子府的聘礼，便流水一般地，抬进了沈家族叔的家中。沈月蓉被许为侧妃，三日后便要择吉日完婚。沈家旁支，因此一步登天，对沈尚书和沈清言，是感恩戴德。
而沈清言，则成功地，从这场足以毁灭家族的政治风暴中，全身而退。
经此一役，沈尚书看自己这个女儿的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长辈对晚辈的俯视和垂询。
而是……一种平等的，带着几分敬畏和依赖的，对“同盟者”的审视。
这天夜里，书房的灯，亮到了很晚。
沈尚书没有看公文，也没有对弈。他只是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封刚刚从宫里传出来的密信。
他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沈清言端着一盏参茶，走了进来。
“父亲。”她将茶盏轻轻放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沈尚-书没有动。他只是抬起头，看着女儿那张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的脸，缓缓地，将手中的那封密信，推了过去。
“清言，你看看这个。”
沈清言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这封信，用的是内廷专用的密印。里面的内容，必然是关系到朝堂机密的，一等一的大事。这种东西，按照规矩，是绝不能让后宅妇孺知晓的。
父亲，竟然……
她没有多问。她只是伸出手，将那封信，拿了起来。
她展开信纸。
上面的字，不多，但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户部尚书张敬德，贪腐案发，己被打入天牢。户部尚书一职，出缺。太子与三皇子，皆有意，安插自己的人手。圣上……意向未明。”
户部，掌管天下钱粮，是六部之中，油水最足，也最关键的位置。
这是继吏部侍郎之后，朝堂上，又空出来的一个，足以引爆一场政治风暴的关键职位。
“你怎么看？”沈尚-书看着她，声音沙哑地问。
他不是在考校。
他是在……真正地，征求她的意见。
沈清言将信，缓缓地放回桌上。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一旁的沙盘前。那沙盘上，用不同颜色的小旗子，标注着京城各大势力的分布。这是她平日里，用来推演局势的工具。
“父亲，”她拿起两枚分别代表着“太子”和“三皇子”的红色小旗，沉声问，“您觉得，这户部尚-书的位置，最终，会落在谁的手里？”
沈尚-书叹了口气，脸上满是愁容：“这……正是为父最头疼的地方。太子是国之储君，于情于理，都该支持他。可三皇子如今，圣眷正浓，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实力不容小觑。我们……刚刚才将族里的女儿，嫁进了他的府中。若是此刻……公然与他作对……”
这，又是一个两难的绝境。
支持太子，会得罪刚刚“联姻”的三皇子。
支持三皇子，又等同于公然与储君为敌，是自寻死路。
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所以，我们谁也不选。”沈清言的声音，冷静而果决。
她将那两枚红色的小旗，都从沙盘上，拿了下来。
“父亲，您忘了。这朝堂之上，除了太子和三皇子，还有……第三股力量。”
她的手指，在沙盘上，缓缓地移动，最后，点在了代表着“皇城”的、那个最中心的位置上。
“圣上。”
沈尚-书的身体，猛地一震。
“太子和三皇子，争得越是凶。圣上的心里，就越是……忌惮。”沈清言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您想。若是户部，落到了他们任何一人的手里，就等于，是将这天下的钱袋子，交到了其中一方的手里。此消彼长，平衡，就会被打破。这是……圣上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所以，”她的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圣上的心里，一定在寻找第三个人选。一个……既不属于太子，也不属于三皇子。一个能力足够，资历也足够，最重要的是……能让他完全放心的人。”
“这个人……”沈尚-书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沈清言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的父亲。
“父亲，”她一字一顿地说，“这个人，就是您。”
“我？！”沈尚-书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我……我是吏部尚书，怎能……怎能再去兼任户部？”
“为何不能？”沈清言反问，“您在吏部多年，勤勤恳恳，从未结党。这是满朝皆知的‘孤臣’。您不属于任何派系，只忠于圣上。这，是圣上最看重您的地方。”
“如今，正是您，向圣上，展示这份‘忠心’的最好时机。”
“那……那我该怎么做？”沈尚-书看着女儿，眼神里，己经充满了全然的信赖。
“很简单。”沈清言从沙盘上，拿起一枚代表着“沈家”的白色小旗。
“从明天起，您上朝，只需做一件事。”
“——装病。”
“装病？”
“对。”沈清言点了点头，“就说您近来，因为家事操劳，心力交瘁，旧疾复发。您要表现得，对那户部尚书的位置，没有丝毫的兴趣。太子和三皇子的人，来拉拢您时，您就用‘身体不适’为由，一概推脱。”
“您要让他们，都觉得，您沈仲康，是个只知明哲保身，毫无野心的老臣。”
“您要让他们斗。让他们把所有的底牌，都在圣上面前，亮出来。让他们，去触碰圣上心中，那根最敏感的底线。”
“而您，”她将那枚白色的小旗，稳稳地，插在了沙盘上，一个远离了所有纷争的、安全的位置，“就只需要，冷眼旁观。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等待圣上，亲自来找您。”
书房里，陷入了长时间的寂静。
沈尚-书呆呆地看着沙盘上，那清晰的、一目了然的局势。
他看着自己女儿那张沉静的、仿佛早己将一切都了然于胸的脸。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瞬间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
他想起了，那个愚蠢的、只会用金钱去为他“买官”的刘氏。她那所谓的“帮助”，差一点，就将整个家族，都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他的女儿，清言。
她却能，在这波诡谲云的朝堂纷争中，一眼，就看穿了问题的本质。她能为他，指出一条最安全，也最光明的路。
他一首以为，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是女儿的靠山。
可到了今天，他才悲哀地，却又无比骄傲地发现。
原来，他错了。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儿，她那超越了所有人的智慧和格局，才是这个家，最坚实的支柱。
她，才是他沈仲康，在这风雨飘摇的官场上，最坚硬的、也是唯一的……盔甲。
他缓缓地，走上前。
他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女儿的肩膀。
那眼神里，是全然的、再也没有一丝保留的，信任，和倚重。
他知道，从今夜起，这个女儿，将不再仅仅是他后宅的“代理主母”。
她将成为他沈仲康，在前朝，最隐秘，也最强大的……首席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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