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秃顶子山的北坡上,松涛阵阵。林海川靠在一棵百年红松的树干上,胸前新包扎的伤口渗出的血迹己经冻成了冰碴。他望着山下蜿蜒的蚂蚁河,河面上日军巡逻队的火把连成一条扭曲的火蛇,在暮色中缓缓蠕动。
"十七个。"张铁山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把装满弹药的布包扔在地上,"就剩这些了。"
林海川没有回头。他的目光越过蚂蚁河,望向更南边的方向——那里曾经是东北军的驻地,现在插满了膏药旗。三天前那场突袭虽然摧毁了日军的细菌实验室,但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十七个弟兄永远留在了那片燃烧的废墟里,换来的六十多个幸存者中,又有十一个没能熬过昨晚的严寒。
"陈队长找你。"张铁山用靴尖踢了踢树根,"说是有新情报。"
林海川这才转过身来。三天没刮的胡子己经爬满了下巴,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洗不净的火药灰。"什么情报?"
"没说。"张铁山耸耸肩,左肩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又渗出血来,"但老周从吉林回来了,带了个陌生人。"
密营的指挥所比往常热闹。陈队长和周志远围在火塘边,旁边站着个穿羊皮袄的陌生汉子,正狼吞虎咽地啃着一块烤土豆。林海川掀开帘子进来时,那人立刻放下食物,警惕地打量着他。
"这位是马三爷,"周志远介绍道,"吉林地下党的交通员。"
马三爷拱了拱手,袖口露出半截青黑色的纹身——是条盘绕的龙。林海川立刻明白了这个"地下党"的真实身份:胡子(土匪)。在东北,共产党人为了生存,常常不得不与这些山大王合作。
"有消息,"马三爷抹了抹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少帅的人到吉林了。"
火塘里的松枝突然爆出个火星,照亮了林海川瞬间绷紧的脸。他一把抓住马三爷的手腕:"说清楚!"
原来三天前,一队自称"东北抗日救国军"的人马出现在吉林外围,打着少帅的旗号收编各路武装。领头的姓郭,据说是少帅的旧部,现在带着南京政府的委任状回来组织敌后抗战。
"多少人?装备如何?"林海川追问,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贴胸口袋——那里装着半张东北军的合影。
"百来号人,清一色的德械。"马三爷露出满口黄牙,"但怪得很,他们只在鬼子眼皮底下活动,却从不动手。"
陈队长和周志远交换了个眼神。林海川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很可能是日军的圈套,或者是南京方面派来牵制共产党的棋子。但他不在乎——只要有一丝可能是少帅的人,他就必须去看看。
"我要去吉林。"林海川首截了当地说。
火塘里的火焰突然摇晃起来,像是被无形的风吹动。陈队长慢条斯理地往烟斗里塞着烟丝:"太危险。吉林现在是关东军的大本营,到处都是特务。"
"那是少帅的人。"林海川一字一顿地说,右手己经按在了枪柄上。
周志远突然开口:"我跟你去。"
所有人都看向这个戴眼镜的书生。周志远推了推镜片,火光在那双眼睛里跳动:"吉林地下党也需要核实这个情报。如果是真的,可以联合抗日;如果是假的..."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最终决定由林海川、周志远和张铁山三人轻装前往吉林,赵雪梅留下照顾伤员。出发前夜,林海川去医务所检查装备,发现赵雪梅正在灯下翻阅她哥哥的医书。
"这个给你。"她头也不抬地递过来个小布包。里面是五支玻璃安瓿,标签上写着德文。"肾上腺素,能暂时压制疼痛。"
林海川收起药瓶,突然注意到医书翻开的那页——是炭疽病的症状描述,旁边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问号。"那些囚犯...?"
"有三个开始发烧了。"赵雪梅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症状和书上说的一模一样。"
屋外传来伤员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林海川想起那些被救出来的人,他们空洞的眼神和满是针孔的手臂。少帅要是知道东北百姓遭这样的罪,会不会后悔当初的不抵抗命令?
"我会尽快回来。"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
天没亮三人就出发了。为了避开日军巡逻队,他们选择了最险峻的山路。张铁山走在最前面,手里的开山刀劈开挡路的荆棘;周志远在中间,时不时停下来核对地图;林海川殿后,右腿的伤每走一步都像针扎般疼痛。
第二天中午,他们在一处猎人小屋休息。张铁山生了堆小火烤干粮,周志远则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写写画画。林海川靠在门框上警戒,突然听见远处的山路上传来引擎声。
"趴下!"他低声警告。
三人屏息趴在窗沿下,看着一队日军摩托车驶过。领头的跨斗摩托上架着机枪,后面跟着三辆满载士兵的卡车。更令人心惊的是,车队中间有辆黑色轿车,车窗后隐约可见个穿中国长衫的身影。
"汉奸。"张铁山啐了一口。
车队远去后,周志远突然说:"那不是普通汉奸。我认得那辆车,是吉林伪满政府高官的专车。"
林海川若有所思地望着车队扬起的尘土。日本人带着伪满高官进山干什么?作者“南派的神”推荐阅读《血染征程》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难道和那个突然出现的"救国军"有关?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吉林外围。这座城市己经完全变了样——城墙上的青天白日旗换成了五色旗,城门处站着荷枪实弹的日军和伪满警察,每个进城的人都要接受搜身。
"不能走正门。"周志远带着他们绕到城西的一片贫民窟。这里的窝棚密密麻麻像蜂巢,污水横流的巷子里充斥着鸦片烟和廉价烧酒的气味。
七拐八拐后,他们停在一间挂着"马记皮货"招牌的破旧店铺前。周志远有节奏地敲了五下门,三长两短。
开门的是个独眼老头。他盯着三人看了半晌,尤其是林海川腰间的手枪,最终侧身让他们进去。店铺后间堆满了硝制好的兽皮,浓烈的腥臭味几乎让人窒息。独眼老头挪开一张狼皮,露出地道的入口。
"下去吧,"他哑着嗓子说,"六爷等着呢。"
地道又窄又湿,墙壁上渗出的水珠在煤油灯下像一串串透明的蜘蛛卵。尽头是个宽敞些的密室,墙上钉满了日文文件和地图。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正在灯下打算盘,听见动静抬起头来——竟是白天那辆黑色轿车里的人!
"老周!"中年人站起身,长衫下摆露出枪套的轮廓,"这位就是东北军的林营长吧?"
林海川的手立刻按在了枪上。周志远赶紧按住他的手腕:"自己人。王六爷,吉林地下党负责人,表面身份是伪满财政厅的科长。"
王六爷苦笑着摘下金丝眼镜:"我这个汉奸可是上了抗联锄奸名单的。"他转向林海川,"听说你们是为救国军来的?"
林海川简要说明了来意。王六爷听完摇摇头:"那个郭司令确实是少帅旧部,但现在..."他压低声音,"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他己经被日本人收买了,所谓的救国军就是个诱饵,专门钓你们这样的东北军残部。"
"证据呢?"林海川的声音冷得像冰。
王六爷从怀里掏出张照片。上面是个穿国军制服的中年军官,正和几个日本人在酒桌上推杯换盏。"上周在'满铁'俱乐部拍的。这个山本少佐是关东军情报课的,专门负责策反东北军旧部。"
照片在林海川手中微微发抖。他认得这个郭司令——民国十九年少帅检阅七旅时,这人就站在主席台上!如今却...
"少帅知道吗?"他听见自己问。
王六爷摇摇头:"少帅自身难保。南京那边..."他突然住口,因为地道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独眼老头慌慌张张地冲进来:"特务来了!说是搜查抗日分子!"
王六爷立刻吹灭油灯。黑暗中,他塞给周志远一张纸条:"名单上的同志今晚必须转移。你们从后巷走,去老康的豆腐坊躲着。"
三人刚钻出后巷,就听见皮货店方向传来砸门声和日语呵斥。他们贴着墙根疾行,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突然,前方出现几个打手电的人影——是伪满警察!
"分开跑!"周志远低声命令,"明早六点,西门外乱葬岗汇合!"
林海川翻过一道矮墙,落在个堆满烂菜叶的院子里。两条野狗被惊动,龇着牙扑过来。他拔出匕首,一刀结果了带头的那只,另一只哀嚎着逃走了。
院墙外,手电光和人声越来越近。林海川闪身躲进间破败的柴房,屏息听着伪满警察挨家挨户搜查的动静。突然,柴堆后面传来轻微的响动——有人!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匕首抵住了那人的喉咙。月光从破窗照进来,照亮了一张熟悉的脸:是李振声!那个在细菌实验室救出来的大学生。
"林...林营长?"李振声的声音颤抖着,"真的是你..."
原来李振声埋葬妹妹后,独自来吉林想刺杀那个日本军医的同伙,却险些被特务抓住。林海川收起匕首,简单说了来意。
"那个郭司令?"李振声突然激动起来,"他就住在日本宪兵队隔壁的大院里!我亲眼看见他坐着日本人的车进出!"
远处传来哨声,搜查暂时转向了别的街区。李振声拉着林海川从后门溜出去,七拐八拐来到一处能俯瞰"救国军"驻地的阁楼。透过窗户,林海川清楚地看见大院门口站着两个穿国军制服的哨兵,但他们的步枪却是日军的三八式。
更讽刺的是,大院隔壁就是日本宪兵队,两个岗哨相距不到五十米,却相安无事。
"看那边。"李振声指向大院后门。一个穿长衫的人正鬼鬼祟祟地溜进去,手里提着个皮箱。月光下,林海川认出那是伪满政府的王六爷!
"果然..."林海川的指甲掐进了掌心。什么地下党,什么抗日救国,全是骗局。少帅的人背叛了,共产党的人也背叛了,只剩下他们这些傻瓜还在冰天雪地里坚持。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林海川独自站在西门外的乱葬岗上。寒风吹过歪斜的墓碑,发出呜呜的哀鸣。他掏出贴胸口袋里的半张合影,轻轻抚过那些年轻的脸庞,然后划着火柴,看着火焰吞噬了最后一点念想。
当周志远和张铁山赶到汇合点时,看见的是满地烟头和半张烧焦的照片残片。林海川站在坟茔之间,背影比墓碑还要僵硬。
"回去吧。"他头也不回地说,"该和鬼子算总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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