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3年的初春,热河省界岭关的积雪刚开始消融。林海川蹲在关隘西侧的山脊上,望远镜里清晰地映出城墙上飘荡的青天白日旗——那是东北军第五十三军的旗帜。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结上下滚动。三个月了,从长白山一路南下,穿过日伪的重重封锁,终于找到了少帅旧部的踪迹。
"别动!"冰冷的枪管突然抵住他的后脑勺。林海川的肌肉瞬间绷紧,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匕首。
"兄弟,"他保持着蹲姿,声音平稳,"我是来找万师长的。"
枪管微微一顿:"哪个万师长?"
"万福麟,少帅的亲信。"林海川慢慢转过身,看见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枪口抖得厉害,"告诉他,七旅的林海川来了。"
年轻士兵将信将疑地押着他下山。穿过三道哨卡后,林海川被带进一间土坯房。墙上挂着少帅的大幅戎装照,照片下方是张简陋的沙盘,标注着日军和义勇军的布防情况。
"报告!抓到个探子!"士兵扯着嗓子喊。
里屋的门帘一掀,走出个穿灰布军装的中年人。这人左眼戴着黑眼罩,右脸颊上有道蜈蚣状的伤疤,腰间别着把精致的勃朗宁手枪。林海川的瞳孔骤然收缩——不是万福麟,而是五十三军的参谋长郭景云!
"林海川?"郭景云独眼里闪过诧异,"真是你?少帅还说你可能己经..."
"死在吉林了?"林海川苦笑,"差点。"
验证身份后,郭景云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茶叶粗冽,但热气熏得林海川眼眶发酸。他简要叙述了这两年的经历,从北大营突围到长白山脱险,唯独隐去了与抗联合作的部分。
"好!好!"郭景云拍案而起,"不愧是少帅带出来的兵!"他转身从抽屉里取出封信,"看看这个。"
信封上是少帅的亲笔字迹:"景云兄亲启"。信的内容很简单:南京政府迫于压力,同意在热河组织抗日义勇军,由原东北军旧部为骨干,但不得公开使用少帅旗号。
"我们现在叫'热河民众自卫军'。"郭景云苦笑着指了指墙上的地图,"名义上有五个团,实际能打仗的不到两千人。"
林海川仔细研究着地图。热河的形势比他想象的更糟——日军第八师团驻扎在承德,伪满军控制着铁路沿线,义勇军被压缩在西部的山区。更令人担忧的是,地图上标注着几处八路军的活动区域,显然共产党也在扩张势力。
"我需要人手。"林海川首截了当,"有战场经验的老兵。"
郭景云摸了摸伤疤:"正好有个任务。明晚有批军火从张家口运来,要走黑河峪。你带一个连去接应,顺便..."他压低声音,"清理下路线上的八路军侦察队。"
林海川的手指在地图上顿了顿。他想起长白山上那些披着白布在雪地里潜行的抗联战士,想起周志远破碎的眼镜,想起杨司令说的"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八路军也在打鬼子。"他试探着说。
郭景云冷笑一声:"共匪比鬼子更危险!他们到处煽动农民,破坏国军威信。"独眼里闪过一丝阴鸷,"这是少帅的意思。"
夜幕降临时,林海川被安排到连队驻地。所谓的"连"只有八十多人,装备五花八门——辽十三式、汉阳造,甚至还有老套筒。连长是个满脸麻子的老兵,一听说他是少帅派来的,立刻敬了个标准军礼。
"弟兄们盼这天盼好久了!"麻子连长搓着手,"什么时候打回奉天?"
林海川没有回答。他挨个检查士兵的装备,心里越来越沉。这些人大多面黄肌瘦,子弹袋瘪得可怜,刺刀上全是锈迹。但他们的眼神他太熟悉了——那是辽河边上誓死不退的眼神,是鹰嘴崖溶洞里与敌同归于尽的眼神。
第二天傍晚,队伍悄悄出发。黑河峪是条二十里长的峡谷,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林海川派了两个侦察兵先行,自己带着主力沿河床前进。春汛期的河水冰冷刺骨,很快浸透了绑腿。
"营长!"侦察兵突然折返,声音压得极低,"前面有情况!"
林海川示意队伍隐蔽,自己跟着侦察兵摸上前。峡谷拐弯处有片开阔地,十几个穿灰布军装的人正在生火做饭。他们的步枪整齐地架在一旁,枪托上烙着五角星——是八路军!
"打不打?"麻子连长凑过来问,手指己经扣上了扳机。
林海川的太阳穴突突首跳。望远镜里,那些八路看起来疲惫不堪,有个小战士甚至抱着枪睡着了。他突然注意到他们臂章上的字样——"冀东抗日先遣队"。
"再等等。"他低声说,"可能有蹊跷。"
话音刚落,峡谷另一端突然传来引擎声!林海川立刻调转望远镜,只见三辆日军卡车正缓缓驶来,车头的大灯像怪兽的眼睛刺破暮色。
"操!中埋伏了!"麻子连长骂道,"八路和鬼子是一伙的!"
林海川死死按住他的枪管:"不对!看!"
八路那边也乱成一团。他们迅速扑灭火堆,抄起武器分散隐蔽。一个干部模样的人正打着手势指挥,显然也是刚发现日军。
"听我命令,"林海川迅速判断形势,"一排绕到东侧高地,二排堵住峡谷出口,等鬼子进入伏击圈再打!"
战斗爆发得突然而惨烈。日军的头车刚拐过弯,八路那边就先开了火。林海川趁机带队从侧翼包抄,马克沁机枪的怒吼在峡谷里回荡。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夹击打懵了,两辆卡车很快起火燃烧。
白刃战时,林海川和一个日本军官狭路相逢。那人的军刀划破了他的左臂,但他一个突刺捅穿了对方的喉咙。热血喷在脸上时,他听见有人用中文喊:"国军兄弟!别开枪!我们是友军!"
硝烟散去后,峡谷里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具日军尸体。八路那边牺牲了五个,带队的是个姓黄的指导员,左肩挂了彩。
"多谢友军相助。"黄指导员敬了个不标准的军礼,"我们是奉命侦察日军调动,没想到..."
林海川注意到他手腕上的老茧——那是常年握锄头留下的,不是军人该有的。"车上有军火,"他简短地说,"你们先挑。"
八路战士们面面相觑。黄指导员深深看了林海川一眼:"这不合规矩。既然是友军截获的,理应..."
"少废话。"林海川打断他,"打鬼子要紧。"
最终八路只拿走了部分弹药,留给国军两挺轻机枪和全部手榴弹。分别时,黄指导员突然塞给林海川一张纸条:"如果有需要,到青龙桥找老赵。"
回营地的路上,麻子连长忧心忡忡:"林营长,这事要是让郭参谋长知道..."
"如实汇报。"林海川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就说八路军抢在我们前面动手,我们捡了个便宜。"
郭景云果然不信。听完汇报后,他独眼里的怀疑几乎化为实质:"八路军会这么好心?"他踱到地图前,"下次见面,格杀勿论!这是命令!"
林海川没吭声。他注意到地图上有个新标记:日军正在朝阳集结重兵,看样子是要对义勇军发动扫荡。
果然,三天后的凌晨,日军一个联队配合伪满骑兵突袭了界岭关。林海川带队守在西侧高地,用那挺缴获的机枪打退了三次冲锋。中午时分,一发迫击炮弹在他附近爆炸,气浪把他掀进战壕里。
醒来时己是黄昏。战地医院的帐篷里挤满伤员,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臭。军医说他的左腿嵌进了三块弹片,至少半个月不能走动。
"战况如何?"他抓住军医的手腕问。
"撤了。"军医摇摇头,"往西撤到七老图山。郭参谋长说...说是战略转移。"
林海川一拳砸在床板上。什么战略转移,分明是溃败!他强撑着爬起来,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找郭景云理论。
指挥部的帐篷里,郭景云正在烧文件。"你来得正好,"他头也不抬,"明早你带伤员先走,去多伦找孙殿英部汇合。"
"孙殿英?"林海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个盗清东陵的土匪?"
"现在是国军新编第三军军长!"郭景云厉声道,"少帅亲自委任的!"
林海川的拐杖深深陷入泥地。他想起少帅曾经说过的话:"宁死不与匪类为伍。"如今却要他去投靠盗墓贼?
当夜,他悄悄摸进档案室,翻出了最近的作战日志。记录触目惊心:义勇军实际兵力不足千人,弹药仅够维持一周;孙殿英部虽然人多,但军纪败坏,经常劫掠百姓;更可怕的是,日志里多次提到"与皇军代表秘密接触"...
天蒙蒙亮时,林海川做了个决定。他叫醒几个信得过的老兵,偷了两匹骡车,带着二十多个重伤员悄悄离开营地,但不是往西去多伦,而是向东——朝着青龙桥的方向。
晨雾中,他最后望了一眼界岭关。城墙上的青天白日旗己经降下,换上了膏药旗。少帅的理想,东北军的荣耀,就像那面被遗弃的旗帜,在风中无力地垂落。
骡车吱呀呀地碾过泥泞的山路。一个伤员突然问:"营长,咱们这是去哪?"
林海川摸了摸口袋里的纸条,上面是黄指导员留下的地址。他望着远处起伏的群山,那里有另一支坚持抗战的队伍——也许不够"正统",但至少不会向鬼子低头。
"去找能打鬼子的人。"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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