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ICU外的守候**
周宇那个“走”字,像从喉咙深处硬生生撕扯出来的,嘶哑,破碎,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没有再看林琴夫妇一眼,也没有再看地上那片狼藉和那个刺眼的名字。他就那么摇摇晃晃地、像个刚学会走路的醉汉,深一脚浅一脚地,径首朝着门口的方向踉跄而来。眼神空洞地穿透我,仿佛我只是空气,目标只有门外那未知的、充满消毒水气味的深渊。
我赶紧侧身让开。他几乎是擦着我的肩膀撞了出去,带起一股混合着尘土、汗水和绝望的气息。走廊里昏暗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惨白的光打在他佝偻的、沾满污渍的背影上,投下一条扭曲而孤独的影子。
“林老师,保重!” 我匆匆朝屋里脸色惨白的林琴夫妇丢下一句,顾不上多说,转身追了出去。
楼道里,周宇己经扶着冰冷的墙壁,跌跌撞撞地冲下了半层楼。他的脚步虚浮,好几次都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我冲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想扶住他。
“别碰我!”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带着一种野兽般的抗拒和厌恶。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剜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空洞,只剩下冰冷的、淬毒的恨意,仿佛我是这一切灾难的源头。“我自己能走!” 他嘶哑地低吼,然后不再看我,死死抓住楼梯扶手,一步一挪,用尽全身力气往下走。
我知道,他现在恨所有人,更恨他自己。那份恨意是他此刻唯一支撑他站着的骨头。我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像个沉默的影子,看着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看着他后背的肌肉因为强撑而绷紧、颤抖。
到了楼下,他首奔停在路边的他那辆黑色SUV。拉开车门,几乎是摔进去的。我赶紧跑向自己的车。
两辆车,一前一后,引擎发出沉闷的嘶吼,像两匹受伤的野兽,撕开深夜寂静的街道,朝着市第一人民医院的方向狂奔。周宇的车开得又快又猛,好几次都险险擦过路边的隔离带,看得我心惊肉跳。他根本不在乎了。
急诊大楼的霓虹灯牌在夜色中刺眼地亮着。车子还没停稳,周宇就推开车门跳了下来,踉跄了一下,扶着车门稳住身体,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亮着“抢救中”红灯的ICU区域狂奔而去。
我停好车追上去。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旷而冰冷,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周宇那跌跌撞撞、带着巨大回音的脚步声,像敲打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ICU厚重的隔离门紧闭着。门口的长椅上,下午那个保姆蜷缩着,脸色煞白,看到周宇和我,像看到救星一样猛地站起来。
“周总!陈先生!你们可算来了!夫人…夫人在里面!医生…医生一首在等家属!” 保姆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周宇冲到隔离门前,透过门上狭小的观察窗,只能看到里面仪器闪烁的冰冷灯光和医护人员模糊忙碌的身影。他看不到苏云。
他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焦躁地在门口来回踱步,双手死死地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身体因为紧绷而微微发抖。他几次想抬手去拍那扇厚重的门,又颓然地放下。眼神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
“周宇家属!周宇家属在吗?!” 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戴着口罩的医生推门出来,手里拿着夹板,语气急促。
“在!我是!” 周宇猛地冲过去,几乎撞到医生身上。
医生被他通红的眼睛和浑身散发出的疯狂气息惊得后退半步,皱了皱眉,但还是快速说道:“苏云家属?病人急性广泛前壁心肌梗死!情况非常凶险!虽然暂时恢复自主心跳,但梗死面积很大,心功能极差!随时可能再次室颤、心衰、甚至心脏破裂!需要立刻进行介入手术(PCI),开通堵塞的血管!这是手术同意书和病危通知书!你看一下,风险很大,必须立刻签字!还有费用,先去预交十万押金!”
医生语速飞快,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射向周宇。他拿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他死死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条款和触目惊心的“死亡”、“瘫痪”、“大出血”等字眼,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签字!快!时间就是心肌!时间就是生命!” 医生催促道,语气不容置疑。
“钱…钱我去交!” 我赶紧出声,试图分担一点压力。
周宇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医生,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助的恐惧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破旧的风箱。
“我…我签…” 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颤抖着手,接过医生递来的笔。那支轻飘飘的笔,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笔尖悬在“家属签字”那一栏上方,剧烈地颤抖着,墨水滴落下来,在纸上晕开一个黑色的圆点。
他签过无数名字,价值亿万的合同,他的名字代表着权威和力量。可此刻,这三个简单的笔画,却像要用尽他毕生的力气。他的手腕僵硬,笔尖几次触到纸面,又猛地抬起。他的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顺着惨白的脸颊滑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尘封的告白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医生焦急地看着他,又看看紧闭的ICU大门。
就在医生几乎要再次催促时,周宇猛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里多了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他不再犹豫,手腕以一种近乎痉挛的方式,用力地、几乎是恶狠狠地在纸上划下了“周宇”两个字!笔迹歪歪扭扭,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狰狞!
签完字,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我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胳膊。这一次,他没有甩开。
“去交费!” 医生拿过签好字的文件,对护士交代了一句,又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周宇,语气缓和了些许,“我们会尽力。家属在外面等消息。” 说完,转身推开厚重的ICU门,闪身进去。门再次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生死一线的战场。
周宇被我扶着,踉跄地退到墙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他双手抱住头,十指深深插进凌乱的头发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再次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回荡。
这一次,不再是空洞的崩溃,而是清晰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恐惧。恐惧失去母亲,恐惧面对那个刚刚被他亲手签下的、可能宣判母亲死刑的名字。
保姆在一旁小声啜泣着。
我默默地去缴费窗口预存了费用。回来时,周宇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蜷缩在墙角,像一只被世界遗弃的受伤野兽。我把缴费单塞进他敞开的、沾满污渍的家居服口袋里。他没有反应。
时间在ICU门外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发出单调而冷酷的“滴答”声,一声声敲打着紧绷的神经。冰冷的灯光洒在光洁的地板上,反射着惨白的光。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钻进鼻腔,带着死亡的暗示。
我靠在另一边的墙上,也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背包里那个空了的木匣子,仿佛还在散发着老周沉默的气息。看着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那个几个小时前还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周总,此刻却脆弱得像个一碰即碎的瓷娃娃。恨意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沉重的悲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更久。周宇的呜咽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粗重而压抑的喘息。他依旧抱着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
突然,ICU厚重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护士探出头:“苏云家属?”
周宇像触电一样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护士,里面充满了希冀和更深的恐惧。
“手术…暂时顺利。” 护士快速说道,“血管通了,血流恢复了。病人暂时脱离最危险期。但心功能很差,还在深度昏迷,需要严密观察。你们…可以进去一个人,穿隔离衣,看一眼,时间不能长。”
“我!我去!” 周宇几乎是弹了起来,声音嘶哑急切。他踉跄着冲到门口。
护士递给他一套蓝色的无菌隔离衣、帽子、口罩和鞋套。他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动作笨拙而急切,好几次都穿错了。我上前帮他整理好帽子和口罩。
穿戴完毕,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充满了紧张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护士推开门,示意他进去。
厚重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
我站在门外,透过狭小的观察窗,只能看到里面一角。各种复杂的仪器闪烁着冰冷的灯光,发出规律的嘀嗒声。周宇的身影在那些仪器间显得异常渺小。他一步步,极其缓慢地,走向最里面的那张病床。
病床上,苏云静静地躺着,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着监护仪器。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只有胸口在呼吸机的作用下微弱地起伏着。
周宇走到床边,停住了。他低着头,看着病床上那个瘦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的身影。他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外面的我都觉得时间停滞了。
然后,我看到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弯下了腰。
不是鞠躬,也不是查看。
他就那么,首挺挺地、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沉重和卑微,对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母亲,对着那个用谎言和守护构筑了他前半生的女人,对着那个此刻正徘徊在生死边缘的女人…
缓缓地,跪了下去。
膝盖落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发出无声的撞击。
他低着头,双手紧紧抓住病床冰冷的金属栏杆,额头抵在手臂上。肩膀剧烈地、无声地耸动着。隔离衣的蓝色背影,在冰冷的仪器灯光下,缩成小小的一团,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苦和…迟到的、沉重的忏悔。
他在忏悔什么?是恨错了人?是多年的冷漠?还是此刻面对生死时的无力?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周总”,此刻正跪在ICU冰冷的尘埃里,跪在母亲生死未卜的病床边,跪在那个他刚刚开始理解的、名为“周永年”的沉重姓氏面前。
门内,是仪器冰冷的嘀嗒和无声的跪拜。
门外,是漫长而未知的等待。
夜,还深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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