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巨响，脆弱的门锁和门框应声而裂。
李满仓带着一身的杀气，冲进了那个他本该最熟悉，此刻却无比陌生的房间。
屋里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
他那张结婚时置办的大床上，两个人影赤条条地纠缠在一起。女人是他那刚烫了时髦卷发的婆娘何翠花，男人，是他那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亲弟弟李满囤。
惊恐，瞬间凝固在了那两张脸上。
“啊！”
何翠花发出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手忙脚乱地去抓旁边的被子。
李满囤则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连眼镜都歪到了一边。
“大……大哥……”他哆哆嗦嗦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妈的！”
李满仓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眼睛血红，什么兄弟情分，什么脸面名声，在这一刻全都被烧成了灰烬。他顺手抄起床边的一把木椅子，高高举过头顶，朝着床上那个赤裸的男人，狠狠地砸了下去！
“我让你当我的好兄弟！我让你睡我的婆娘！”
“砰！咔嚓！”
椅子腿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李满囤的肩膀上，骨头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啊！”李满囤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滚带爬地想躲。
何翠花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头缩在床角，疯了一样地尖叫。
李满仓砸红了眼，手里的椅子化作了最原始的武器，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朝着那两个他曾经最亲近的人砸去。
“奸夫！老子今天就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家具碎裂的声音，男人的惨叫，女人的哭嚎，混杂在一起，从李家那气派的大院里传了出来，惊得半个镇子的人都探出了头。
李家的哭嚎惨叫，混着家具碎裂的声响，像一阵肮脏的油烟，从镇子东头升起，久久不散。
而镇子西头，新铺子的院子里，空气中弥漫的却是泥土的芬芳和石灰的清新。阳光穿过稀疏的树荫，洒在每一块码放整齐的青砖上，折射出踏实而温暖的光。
拖拉机走后，刘建业和刘大龙父子俩，看着院子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青砖，眼睛都在放光。
“好砖！真是好砖啊！”刘建业拿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又用指关节敲了敲，发出“当当”的清脆声响，“这砖砌出来的墙，别说开店，就是盖楼都错不了！”
黄大山站在一旁，看着这些砖，心里五味杂陈。他挺首了腰杆，学着内行人的样子，也拿起一块砖看了看，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但那份踏实感，却是前所未有的。
“爹，舅舅，动工吧。”简昕的声音传来。
“好嘞！”刘建业把袖子一卷，精神头十足，“大龙，和泥去！大山哥，咱们先把线拉起来，今天就把这面墙的底给起了！”
男人们立刻忙活开来。
黄建军和黄晓玲也拿着小铲子和水桶，在一旁帮忙，虽然干的都是些递砖递瓦的零碎活，但脸上的兴奋和干劲，却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刘兰和张翠在后院的小厨房里，一边收拾着刚买回来的猪下水，一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忙碌的景象。
“嫂子，你说，咱们这日子，是不是真的好起来了？”张翠用手肘碰了碰刘兰，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又带着几分憧憬。
刘兰看着院子里，丈夫和弟弟像两个年轻小伙子一样干得满头大汗，自己的儿子女儿也像两只快活的小蜜蜂一样跑来跑去。而那个清瘦的身影，她的女儿简昕，正站在院子中央，沉静地指挥着一切。
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刘兰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好起来了。咱们的好日子，刚开头呢！”
简昕看着这一切，心里一片平静。
一个稳固的后方，一群齐心的家人，这是她建立商业帝国的根基。根基，必须牢固。
她走到正在拉线的父亲和舅舅身边。
“爹，舅舅，铺子修好之后，我想去市里一趟。”
刘建业正专心致志地比对着墨线，闻言头也没抬地问：“去市里干啥？买东西？”
“去工商所，办执照。”
简昕的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刘建业手里的墨斗线“啪”地一声失手弹在地上，墨汁溅了他一裤腿。他却浑然不觉，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都变了调：“办，办执照？昕儿，你跟舅舅说实话，你是不是听岔了？那玩意儿是公家单位才有的金字招牌，咱们一个卖卤味的，去碰那个干啥？那不是把脖子主动往人家刀口上送吗？”
他这话，问出了在场所有大人的心声。
刘兰刚从后院走出来，听到这话，腿一软差点没站稳，手里的抹布掉在脚边的泥水里也顾不上去捡。她的脸“唰”地一下全白了，声音发颤地抓住简昕的胳膊：“昕儿，我苦命的娃啊，你听娘一句劝！咱们好不容易从王家那个火坑里跳出来，就想过几天安生日子。那执照是什么？那是官家的东西！咱们小老百姓，离那些东西越远越好！万一……万一政策又变了，说咱们是投机倒把，那是要被抓起来游街的呀！”
万一办不下来，钱打了水漂不说，还可能被当成想钻空子的投机倒把分子给盯上。剩下的话，她没敢说出口，但那份恐惧，己经清清楚楚地写在了脸上。
“姐，什么是执照啊？”黄晓玲仰着小脸，好奇地问。
只有黄建军，虽然也不懂，但眼睛里却冒着光。去市里！办执照！听起来就比在镇上跟人打架厉害多了！只要是姐姐要做的事，在他看来，就一定是对的，是了不起的。
简昕看着家人脸上各异的神情，从震惊，到担忧，再到好奇，她心里一片平静。她知道，这是她必须迈过去的一道坎，不仅是手续上的，更是思想上的。
她扶住摇摇欲坠的母亲，目光沉静地扫过每一个人，先开口问道：“娘，舅舅，我问你们，王家当初为什么敢那么欺负咱们？不就是因为我没工作，是个吃闲饭的，他们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吗？”
黄大山和刘建业的脸色一沉，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简昕又道：“今天那个李满仓，一开始是什么嘴脸？不也是看我们衣裳破，觉得咱们就是两个穷哈哈，可以随便踩一脚吗？”
“可……可那是两码事啊！”刘建业急得跺脚，“被人看不起，总比被公家盯上强啊！那是要命的事！”
“对！就是要让公家‘盯’上我们！但不是抓我们的那种‘盯’！”简昕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营业执照，就是咱们铺子的‘户口’，是咱们生意的‘腰杆子’！有了它，咱们就不是偷偷摸摸的投机倒把，而是国家报纸上都承认的‘个体工商户’！是给国家纳税的正经生意人！”
她看着众人依旧茫然又恐惧的眼神，加重了语气，抛出最关键的问题：“以后谁再敢眼红，谁再想找茬，咱们不用吵，不用闹，首接把这红本本拍在他脸上！告诉他，动我们，就是跟公家作对！你们说，到底是躲在暗处怕被人举报安生，还是正大光明地站在明处，有国家给我们撑腰，更安生？”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众人心中混沌的恐惧。是啊，与其怕鬼，为什么不自己变成钟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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