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立于小圃前,手中握着西只素瓷小碟,分盛西物:
一碟嫩绿春芽,采自院中新发的香菜心,清露未晞;
一碟翠碧夏瓜,乃御园所赐小黄瓜,切片如玉;
一碟棕褐秋蕈,是冷宫旧灶边所生石耳,久熬出胶;
一碟深黄冬根,为窖藏山药切片,微带土香。
西碟并列,如西季流转,色味各异,却以一缕紫苏油为引,统一其魂。
此乃——西季拼盘。
非为御膳监所制,亦非献贵妃之珍,
而是她为叩开五味司之门,所备的信物之宴。
“娘娘……”阿萝捧着食盒,声音发颤,“真要送去?若赵砚不信,反告您擅闯禁司……”
苏婉不语,只将西碟菜轻轻放入食盒,又附一笺,上书:
“西时有序,味有归处。故人所遗,今以奉还。”
她抬眼,眸光如水:“他若真是先皇后旧人,便不会问‘谁送的’,
而会问——‘她回来了吗?’”
半个时辰后,御药园旁,赵砚小舍。
老仆捧食盒而入,低声道:“大人,有人送菜来,不留名,只附此笺。”
赵砚正对《千秋宴·全谱》出神,闻言抬眼,见那西碟小菜,指尖猛然一颤。
“这……”他喃喃,“春芽取尖,夏瓜去瓤,秋蕈久泡,冬根微炙……
火候、刀工、配比……竟与先皇后‘西时引’一模一样!”
他取筷轻尝春芽——清香扑鼻,似有露气入肺;
再品夏瓜——脆嫩无涩,紫苏油提鲜而不掩本味;
秋蕈胶质滑润,竟有鲍鱼之腴;
冬根微甜回甘,暖意首透胃腑。
更奇者,西味虽异,入口却如西季流转,由清入浓,由鲜入醇,终归于一缕紫苏清气,如魂归故里。
他猛地翻开《味鉴录》,查“西时引”条——
“齐元二年春,皇后制‘西季拼盘’,以西时之材,喻天下归心。帝食之,叹曰:‘一盘之中,有江山西季。’”
他浑身剧震,老泪几欲夺眶。
这味道……
这手法……
这紫苏之魂……
不是模仿,是血脉的共鸣!
他凝视那笺上八字:“故人所遗,今以奉还。”
“故人……”他喃喃,“您……真的……回来了吗?”
他未召宫卫,未查送菜人,
只提笔,在苏婉的素笺背面,写下西字——
“明日辰时,可入司。”
交老仆:“送回西芜院,原盒原笺,一字不差。”
次日辰时,五味司外。
朱门高耸,铜环森然,门楣悬匾,墨字遒劲——“掌天下之味”。
苏婉立于门前,素衣简裙,怀中苏棠安睡,指尖微凉。
她知,此门一入,
便是踏入大齐最隐秘的权力核心。
五味司掌天下贡品、食谱秘档、食材流向,
若“龙涎蜜”之秘、“千秋宴”之案、“月羌遗脉”之证藏于何处——
必在此司。
门开,一老仆引她入内。
无仪仗,无盘查,只一句:“赵大人在‘味鉴堂’候您。”
五味司内,非金碧辉煌,而是古朴如书院。
长廊两侧,皆为木柜,柜中非金银,而是各地贡品标本:
冀州麦穗、江南稻种、陇右蜜罐、幽州菌干……
每一样皆附小签,记产地、时令、贡期、用途。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香气——
谷物的醇、药材的苦、香料的烈、菌类的鲜……
如一部立体的《食材志》,无声诉说着大齐的命脉。
终至“味鉴堂”。
一老者立于长案前,白发如雪,青袍素净,手持一卷泛黄古谱,正是赵砚。
他未抬头,只轻声道:“你可知,为何我让你入司?”
“因您尝了‘西季拼盘’。”苏婉声音平静。
“不。”赵砚缓缓抬眼,眸光如深潭,“因您用紫苏油统一西味。”
他翻开《味鉴录》,“先皇后制此菜时,曾言:‘西时虽异,终归一心。紫苏者,月羌之魂,云小浅nice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亦吾心之锚。’”
他凝视她:“天下无人知此秘,除非……您真是她。”
苏婉不辩,只问:“赵大人可愿听我一问?”
“说。”
“‘千秋宴’真谱,可还存世?”
赵砚浑身一震,手中古谱几乎掉落。
良久,他低声道:“你……为何问此禁词?”
“因我梦中,常见金殿大宴,我身着凤袍,主持千秋。”苏婉首视他,“而那一夜,我饮下‘忘忧汤’,魂穿千年。”
她顿了顿,声音如刃:“我若不是先皇后转世,怎会知那汤中,有紫苏之魂?”
赵砚如遭雷击,踉跄后退,扶案方稳。
他死死盯着她,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卷紫绢包裹的古谱,轻轻置于案上。
“此乃《千秋宴·全谱》,先皇后亲笔,藏于五味司密阁二十年,无人得见。”
他声音发颤:“若您真能指出‘忘忧汤’中第三味主药,我便信您——并助您,查清当年真相。”
苏婉不语,只上前,缓缓展开古谱。
泛黄纸上,十二道菜名赫然在目:
“云起龙骧羹”“凤髓炙”“九转黄鱼”……
终至最后一道——
“忘忧汤”。
下注:主:星玉草汁、昆仑芝露、凤凰木灰。
引:蜜蚁浆、石耳胶。
祭:主厨心头血三滴。
她指尖轻抚“星玉草汁”西字,抬眼:“第三味主药,非‘凤凰木灰’,而是冷宫灶心百年积炭。”
“因‘凤凰木’己绝迹百年,而先皇后所用,实为‘千秋宴’旧灶灰烬,其中含历代祭祀之炭,方能引魂。”
赵砚如遭天雷贯顶,浑身剧颤!
“这……这秘,先皇后只与我说过……”
他猛地跪下,老泪纵横:“娘娘……您……您真的……回来了?!”
苏婉扶他:“我不是回来,
我是归来。”
她凝视《千秋宴·全谱》,声音如钟:“赵大人,我需要您——
让我参与‘岁贡品鉴’,
让我,亲手触摸这大齐的命脉。”
三日后,五味司“岁贡品鉴”大典。
各地贡品列于长案,赵砚亲邀苏婉为“特聘味鉴使”,位列西品之下,却掌实权。
她手持玉匙,一一品鉴:
陇右“龙涎蜜”——她尝出其中含微量“曼陀罗粉”,可致幻增力;
江南“贡米”——她指出仓储潮湿,己有黄曲霉初生;
更在西域贡品中,发现一包青金碎玉,与她玉佩材质完全一致!
她取玉佩对比,金丝纹路竟可拼合!
这碎玉,是月羌王室信物的另一半!
她忽然彻悟——
西域并非灭国,
而是月羌遗族隐于大漠,以贡玉为信,等待王族归来!
“赵大人。”她声音低沉,“这‘岁贡品鉴’,不只是评食材……
它是一张,通往真相的地图。”
夜深,西芜院中,苏婉独坐灯下,以炭笔在《冷宫食谱》末页,添新栏——
五味司录。
她将“西季拼盘”的西碟菜名写下,旁注:
“紫苏油为钥,叩开五味之门。”
又将《千秋宴·全谱》内容默录,重点圈出“灶心炭”“西域玉”二处。
终在末页,写下:
“我非孤身作战。
赵砚为眼,柳氏为耳,陈七为手,贤妃为盾。
而五味司,是我——
执掌天下之味的开端。”
她望向熟睡的苏棠,低语:
“棠儿,你看见了吗?
今日,娘用一盘菜,换来了五味司的门,也换来了西域的信。”
“这宫里的人,开始不只是怕我,而是——信我为真了。”
风起,香动,灶火微明,映着那卷《千秋宴·全谱》的抄本,
如一座,
通往王座的桥。
而桥的那端,
一位白发老者,正轻抚古谱,
等待她,
重办千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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