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后第二十日的青溪镇，地皮像块被泡发的腐肉，踩上去能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咕叽”声。镇西头的老槐树下昨夜突然裂开道丈宽的口子，黑黢黢的地缝里涌出浓烈的血腥气，混杂着泥土的腥臊，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成令人作呕的酸腐味——那是血傩仪式特有的气息，据说能唤醒沉睡在地下的阴煞。
张玄陵站在地缝边缘，桃木剑的剑尖抵着地面，能感觉到地底传来的微弱震动，像有什么巨大的活物在呼吸。裂缝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他胸口的鬼面蛊纹却在发烫，青黑色的纹路顺着血管游走，在皮肤下勾勒出诡异的图案，指引着他看向深处——那里藏着某种与他血脉相连的东西。
“是祭坛。”沈素心的魂体悬浮在他身边，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她的左臂从肩膀往下变得半透明，像蒙着层薄雾，那是离魂铜镜反噬的后遗症，此刻正随着地底的震动微微发颤。“我在茅山的禁书里见过记载，三才阵的祭坛会选在阴年阴月阴日破土，用童男童女的血献祭，唤醒地脉里的阴煞。”
她的话音刚落，地缝里突然传来孩童的哭嚎声，细弱却凄厉，像无数根针在刺人的耳膜。张玄陵的心猛地一沉，抓住身边个看热闹的镇民：“最近镇上有没有孩子失踪？”
镇民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有……有九家，都是七岁的娃娃，五男西女，昨晚还在街口玩跳房子，今早……今早人就没了！”
五男西女，九之数，正好对应三才阵的“天、地、人”三才之数。张玄陵不再犹豫，从腰间解下红线铜铃，将铜铃系在桃木剑上，用力扔进地缝。铜铃下坠时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黑暗中荡开层层回音，隐约能听到铃音触碰到某种坚硬物体的“当啷”声——是金属。
“跟我来。”他对沈素心点头，纵身跃入地缝。
下落的瞬间，潮湿的阴风灌满了口鼻，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张玄陵稳住身形，借着桃木剑上铜铃的微光看清了周遭的景象：这是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洞壁上镶嵌着无数块青铜镜，镜面反射着微弱的光，照亮了溶洞中央的祭坛——九根丈高的青铜柱围成个圆形，每根柱子上都绑着个赤身的孩童，他们的手腕被铁钩穿透，鲜血顺着柱身往下流，在地面汇成个诡异的血色阵法，阵眼处刻着个巨大的“傩”字。
孩子们的哭声己经微弱下去，眼睛半睁半闭，瞳孔里没有任何神采，显然被抽走了大半魂魄。最中间的青铜柱上绑着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她的脖子上挂着块长命锁，锁身己经被血染成了暗红色，正是李木匠家失踪的小女儿。
“蓝婆！”张玄陵怒吼，雷法在掌心凝聚。
溶洞深处传来一阵轻笑，蓝婆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她穿着件绣满虫纹的黑袍，脸上戴着张青铜傩面，面具上刻着三只眼睛，中间的竖眼处镶嵌着颗绿宝石，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着妖异的光。她的手里拿着柄银刀，刀身上还在往下滴着血，显然刚完成放血的仪式。
“来得正好。”蓝婆的声音透过傩面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再等片刻，三才阵就要启动了，正好缺你们两个主祭品。”
张玄陵的目光扫过青铜柱，突然浑身一僵——每根柱子的背面都刻着密密麻麻的字，不是符咒，而是生辰八字！他凑近最近的一根柱子，指尖抚过那些冰冷的刻痕，血液瞬间冲上头顶——那上面刻着的，竟是他和沈素心的生辰八字，不仅有今生的，还有前世的！
“你早就知道！”他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彻骨的寒意。从冥婚到人皮灯笼，从忘川水到蛊池，原来他和沈素心的每一步，都在蓝婆的算计之中，连前世今生的命理都被她牢牢掌握。
蓝婆轻笑一声，抬手摘下脸上的傩面。面具下的脸竟与沈素心有几分相似，只是眼角的皱纹里爬满了细小的蛊虫，嘴唇涂着鲜红的蔻丹，笑起来时露出尖尖的犬齿：“三十年前我就算到了，你会带着她的残魂回来，会心甘情愿地走进这三才阵。张玄陵，你以为你在反抗命运，其实你一首在帮我完成仪式。”
她指向地面的血色阵法，阵法中的“傩”字突然亮起红光，九根青铜柱同时震动起来，柱身上的生辰八字像活过来般蠕动，与张玄陵胸口的鬼面蛊纹产生了共鸣。
“这是血傩祭天阵。”沈素心的声音带着恐惧，魂体因激动而微微透明，“天阵吸童男魂，地阵纳童女血，人阵……人阵要献祭纯阳心与极阴魂，才能打开地脉，放出里面的长生煞！”
张玄陵这才注意到，阵法的边缘刻着无数细小的骨骼，仔细看去竟是孩童的指骨，被打磨成粉末混在血里，让血色阵法泛着诡异的磷光。那些失踪的孩子，不仅被放血，连魂魄都要被阵法吞噬！
“放开他们！”张玄陵的雷法爆发，金光劈向最近的青铜柱，试图斩断绑住孩子的铁链。但金光落在柱子上，只激起一阵火花，柱子纹丝不动，反而震得他虎口发麻。
“没用的。”蓝婆的声音带着得意，“这些青铜柱是用难产孕妇的股骨熔铸的，外面还裹着百年尸油，专克道法。”她举起银刀，刀尖指向阵眼的“傩”字，“时辰快到了，就让你们亲眼看着，长生煞如何重见天日。”
随着她的话音，地面的血色阵法突然旋转起来，形成个巨大的旋涡。被绑在青铜柱上的孩子们发出最后一声凄厉的哭嚎，身体瞬间干瘪下去，化作一张张人皮贴在柱身上，与柱身的生辰八字融为一体。
张玄陵目眦欲裂，却被阵法的力量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绝望像根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沈素心的魂体突然冲向阵眼，指尖凝聚起幽蓝的鬼火，试图破坏阵法。但她的鬼火刚靠近旋涡，就被血色阵法吞噬，魂体被震得连连后退，半透明的左臂更加虚无，几乎要看不见。
“别白费力气了。”蓝婆的傩面重新戴回脸上，三只眼睛同时亮起红光，“等吸收了你们的血魂，长生煞就会帮我完成最后的蜕变，到时候别说茅山，整个天下都没人能奈何我！”
溶洞的顶部开始往下掉碎石，地脉的震动越来越剧烈。张玄陵能感觉到，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地底苏醒，带着足以毁灭一切的戾气，顺着血色阵法的旋涡缓缓上升。
他胸口的鬼面蛊纹突然剧烈疼痛起来，青黑色的纹路爬上他的脸颊，与青铜柱上的生辰八字遥相呼应。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不仅救不了那些孩子，他和沈素心也会成为长生煞的祭品。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素心悄悄摸出藏在袖中的银针，针尖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那是鬼门十三针的“断魂针”，她要以魂体溃散为代价，强行冲击阵法！
“不要！”张玄陵嘶吼出声，用尽全身力气挣脱阵法的禁锢，扑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沈素心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决绝，反手将银针刺向他的胸口：“只有你的纯阳血能暂时压制阵法，快走！”
银针刺入的瞬间，张玄陵的鲜血喷涌而出，落在血色阵法上。诡异的一幕发生了——原本旋转的旋涡突然停滞，红光暗淡下去，青铜柱上的人皮发出痛苦的尖叫，像是在抗拒他的血液。
“纯阳血……果然有用！”蓝婆的声音带着惊喜，又带着愤怒，“沈素心，你竟敢背叛我！”
沈素心没有理会她，只是看着张玄陵，眼底的温柔像要溢出来：“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放弃。”
说完，她的魂体突然化作一道白光，冲进血色阵法的旋涡。白光与红光碰撞，发出刺眼的光芒，整个溶洞剧烈摇晃起来，青铜柱上的人皮纷纷剥落，露出下面森森的白骨。
张玄陵被气浪掀飞出去，撞在洞壁上，咳出一大口血。他看着旋涡中渐渐消散的白光，胸口的鬼面蛊纹突然炸开，青黑色的蛊虫从皮肤下钻出，在他周身形成一个保护罩，挡住了从漩涡中涌出的戾气。
他知道，沈素心用自己的魂体为他争取了时间。
而溶洞深处，蓝婆的傩面在剧烈的光芒中裂开，露出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她看着旋涡中挣扎的白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我不会让你得逞的！长生煞，醒过来！”
旋涡中的红光再次暴涨，比之前更加浓烈，隐约能看到一只巨大的爪子从旋涡深处伸出，带着足以撕裂一切的力量，朝着张玄陵的方向抓来。
张玄陵握紧桃木剑，胸口的剧痛让他几乎要昏厥，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知道，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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