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矿洞的坍塌扬起漫天尘埃，混合着矿道里特有的硫磺味，呛得人几乎窒息。张玄陵扶着沈素心的魂体站在洞口，看着滚落的巨石将入口堵得严严实实，只留下一道仅容一人爬行的缝隙。缝隙里渗出淡淡的绿光，隐约能听到指甲抓挠岩石的“沙沙”声，像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往外爬。
“是青云子。”沈素心的魂体声音发颤，透明的左臂因恐惧而微微发抖——骨符传来的感应告诉她，里面的东西带着浓烈的纯阳死气，正是被蓝婆炼成尸傀的青云子。
张玄陵的脸色凝重如铁。他握紧桃木剑，指尖的雷法泛着淡淡的金光：“蓝婆用纯阳棺养着他的尸身，就是想借他的残躯引出我们体内的长生珠。”他低头看了看胸口，骨符的红光与矿洞深处的绿光遥相呼应，像两颗相互吸引的星辰，“我们不能躲。”
沈素心点头，魂体飘到缝隙前，透明的右手凝聚起幽蓝的鬼火：“我先进去探路，你跟上。”
她的魂体穿过缝隙的瞬间，矿洞深处突然响起一阵凄厉的唢呐声。那声音尖锐刺耳，像无数把小刀在刮擦耳膜，旋律诡异而悲凉，带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熟悉感——是三十年前戏班常奏的《送魂调》，只是此刻被改编得面目全非，每个音符里都裹着浓郁的怨气。
“是蓝婆在招魂。”沈素心的声音从缝隙里传来，带着被音波冲击的颤抖，“她在用唢呐引那些散落在矿洞的残魂，想让它们……攻击我们！”
张玄陵不再犹豫，俯身钻进缝隙。矿道里漆黑一片，只有沈素心的鬼火在前方闪烁，照亮了两侧洞壁上密密麻麻的抓痕——显然有不少东西曾在这里挣扎过。唢呐声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脂粉香，与尸臭混合在一起，正是人皮灯笼特有的气味。
“小心脚下。”沈素心的魂体突然停住，鬼火照亮了地面堆积的东西——是七盏被撕碎的人皮灯笼，灯笼的骨架散落在地，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血迹，显然是被里面的残魂挣脱时撕碎的。
那些残魂此刻正漂浮在矿道两侧，个个面目模糊，穿着破烂的红衣，随着唢呐声轻轻摇晃。它们的眼睛里没有瞳仁，只有空洞的黑洞，死死地盯着张玄陵，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呢喃。
“是那些被做成灯笼的姑娘。”沈素心的魂体声音带着怜悯，“唢呐声在操控她们的残魂，让她们把我们当成蓝婆的敌人。”
她试图用魂体安抚那些残魂，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残魂们突然变得狂暴，张开嘴发出尖锐的嘶鸣，朝着张玄陵扑来——她们的意识被唢呐声扭曲，只剩下本能的攻击欲。
张玄陵的雷法瞬间爆发，金光将扑来的残魂震退，却不敢下死手：“别伤她们！”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唢呐声突然变调，旋律从悲凉转为疯狂，像无数匹脱缰的野马在矿道里狂奔。洞壁上的抓痕突然渗出鲜血，顺着岩壁流下，在地面汇成一个血色的音符——那是《送魂调》的最后一个音，传说能召唤枉死者的执念。
“不好！她要强行融合残魂！”沈素心的魂体脸色骤变，她看到那些残魂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一缕缕黑气从她们体内飘出，顺着唢呐声的方向飘去，“蓝婆想借残魂的怨气，催化青云子尸身里的长生珠！”
张玄陵心头一紧，突然想起《茅山禁术录》里的记载：“唢呐属金，音波能勾魂；残魂属阴，怨气可化煞。两者结合，能催生出至阴至煞的‘噬魂音’！”
他话音刚落，矿道深处的唢呐声突然拔高，一个诡异的音节钻进耳朵，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脑海。张玄陵眼前一黑，胸口的骨符剧烈发烫，仿佛要被这音波震碎。那些漂浮的残魂在这音节中彻底消散，化作浓郁的黑气，朝着矿洞最深处涌去。
“玄陵！”沈素心的魂体扑过来，用自己的魂体挡住他的耳朵，透明的左臂因音波冲击而变得更加稀薄，“别听！集中精神！”
她的魂体带着刺骨的寒意，暂时隔绝了唢呐声的冲击。张玄陵猛地回过神，看着她几乎要消散的魂体，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你怎么样？”
“我没事。”沈素心的魂体虚弱地笑了笑，鬼火的光芒映着她苍白的脸，“快……去阻止她们融合。”
两人加快脚步，顺着唢呐声的方向深入矿洞。越往里走，绿光越浓，终于在矿洞尽头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蓝婆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手里拿着支血红色的唢呐，唢呐的吹口处沾着新鲜的血肉。她的脚下，一口黑棺半埋在土里，棺盖敞开着，里面躺着青云子的尸身。尸身己经完全干瘪，皮肤像树皮般皱缩，胸口插着半颗绿色的长生珠，珠子正贪婪地吸收着从西面八方涌来的黑气，发出幽幽的绿光。
更可怕的是，那些从残魂体内飘出的黑气，在半空中凝聚成七个模糊的红衣身影，正被唢呐声牵引着，一点点融入青云子的尸身！
“就差最后一步了……”蓝婆的声音带着疯狂的笑意，唢呐声再次拔高，“等吸收了这七道纯阴残魂，再加上你们俩的长生珠，我就能让他‘活’过来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像百年前约定的那样，永远在一起了！”
她的话音刚落，青云子的尸身突然睁开眼睛。那是一双没有瞳仁的绿眼，死死地盯着洞口的张玄陵与沈素心，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师父……”张玄陵的声音发颤，胸口的骨符烫得惊人——他能感觉到，青云子尸身里的长生珠，正在疯狂地吸引他体内的另一半珠子。
“阻止她！”沈素心的魂体突然冲向蓝婆，透明的右手凝聚起最后的鬼火，“不能让她得逞！”
蓝婆侧身避开，唢呐声猛地一转，一道音波化作无形的利刃，朝着沈素心的魂体劈去。沈素心的魂体被音波击中，透明的左臂彻底消失，魂体变得像张薄纸，随时会被风吹散。
“素心！”张玄陵怒吼着冲过去，雷法与骨符的红光同时爆发，金光如潮水般涌向蓝婆。
蓝婆被金光逼得连连后退，唢呐声出现了一丝紊乱。半空中的七个红衣身影趁机挣扎起来，发出凄厉的尖叫——她们的意识在音波的缝隙中短暂苏醒，认出了张玄陵。
“救……救我们……”
微弱的呼救声传来，细得像蛛丝。张玄陵的心猛地一颤，他认出其中一个身影脖颈处有颗小小的痣——是李木匠的女儿。
“我来救你们！”他的雷法金光中突然混入一丝红光，那是骨符的力量。金光落在红衣身影上，没有伤害她们，反而像层保护膜，将她们与黑气隔离开来。
蓝婆见状，气得浑身发抖，唢呐声变得更加狂暴。青云子的尸身突然从棺中坐起，干瘪的手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红衣身影，硬生生将其拽进自己的胸腔！
“啊——！”
身影发出最后的惨叫，彻底融入尸身。青云子的皮肤下突然鼓起一块，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胸口的长生珠绿光更盛，竟隐隐透出一丝血色。
“完了……”沈素心的魂体绝望地看着这一幕，“一旦有一个成功融合，剩下的……”
她的话没说完，矿洞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悠扬的唢呐声。那声音清澈明亮，带着种穿透一切的力量，瞬间盖过了蓝婆的诡异旋律——是真正的《送魂调》，是三十年前戏班班主常吹的调子！
蓝婆的脸色瞬间惨白：“不可能……他早就死了！”
张玄陵也愣住了，这唢呐声里带着熟悉的暖意，像九叔每次喝醉酒后哼的小调。他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矿洞角落的阴影里，站着个模糊的身影，手里拿着支普通的黄铜唢呐，正闭着眼睛吹奏。
是九叔的残魂！
他的魂体透明得几乎要看不见，显然是燃烧了最后的生机，才凝聚出这道魂体。但他的吹奏却异常坚定，每个音符都带着安抚的力量，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拂过那些挣扎的红衣身影。
“孩子们……回家了……”九叔的声音在唢呐声中响起，带着慈祥的笑意，“别再被仇恨困住了……”
红衣身影们在这熟悉的旋律中渐渐平静下来，空洞的眼睛里泛起淡淡的泪光。她们看向九叔的残魂，又看向张玄陵，最终化作七道白光，朝着矿洞外飘去——她们选择了释然，选择了真正的安息。
“不！我的魂！”蓝婆发出凄厉的尖叫，唢呐声变得杂乱无章，再也无法操控任何东西。
青云子的尸身失去了残魂的滋养，胸口的长生珠绿光迅速暗淡下去。他僵硬地转过头，绿眼死死地盯着蓝婆，仿佛在质问。
“对不起……对不起……”蓝婆慌乱地吹奏着唢呐，却再也吹不出一个完整的音符。血色唢呐从她手中滑落，摔在地上断成两截。
就在这时，张玄陵与沈素心体内的长生珠同时亮起，金红交织的光芒冲天而起，照亮了整个矿洞。两颗珠子在空中盘旋，最终融合在一起，化作一颗完整的、金绿相间的长生珠，悬浮在矿洞中央。
珠子散发出的光芒落在九叔的残魂上，让他透明的身影凝实了几分。九叔看着融合的长生珠，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魂体渐渐消散在光芒中，只留下那支黄铜唢呐，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光芒也落在青云子的尸身上，尸身迅速风化，最终化作一堆白骨，胸口的半颗长生珠碎片滚落出来，与空中的完整珠子融为一体。
蓝婆看着完整的长生珠，突然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原来……原来只有她们自愿放手，珠子才能真正融合……”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渐渐变得透明，“百年了……我终于……等不到了……”
她的魂体最终消散在光芒中，像从未存在过。
矿洞的震动渐渐平息，阳光从坍塌的缝隙中照进来，落在张玄陵与沈素心身上。他们看着空中悬浮的长生珠，又看了看彼此紧握的手，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释然。
沈素心的魂体透明的左臂重新显露出轮廓，虽然依旧苍白，却不再虚无。张玄陵胸口的皱纹彻底消失，黑发重新变得乌黑，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结束了。”沈素心的魂体轻声说。
张玄陵点头，握紧了她的手：“嗯，结束了。”
长生珠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最终化作两道光，分别钻进两人体内，与骨符融为一体。矿洞外传来镇民的呼喊声，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们相视而笑，并肩朝着矿洞外走去。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像两个终于找到归宿的灵魂。
远处，青溪镇的废墟上，不知何时站了个穿红衣的小女孩，手里拿着支黄铜唢呐，正对着朝阳轻轻吹奏。那旋律悠扬而温暖，是《送魂调》的最后一段，也是新的开始。
唢呐招魂，招的从来不是逝去的魂，而是被困在执念里的自己。
而这一次，他们终于都找到了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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