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心掌心的血珠砸在青砖上时，医馆外突然传来第三声笑。
那笑声与前两夜不同，不是从七笑楼深处漫出来的，倒像就贴在窗纸上，带着潮湿的水汽，"咯咯"地搔着人耳骨。张玄陵猛地攥住沈素心的手腕——她掌心血洞还在渗血，朱砂符咒褪成了淡粉色，皮肤下的青黑纹路又浮了半寸。
"别出去。"他声音发紧，指尖触到她腕骨处的冰意，"你现在碰不得阴气。"
沈素心却盯着药柜上震颤的银针。那些银针本是她平日施针用的，此刻竟齐齐指向西侧，针尾的红缨抖得像濒死的蝶。"不是阴气。"她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是...怨气结阵了。"
话音未落，后院井水"哗啦"一声翻涌起来。二人冲到檐下，正看见井水竟凭空升高半尺，水面映出的不是月亮，而是七盏悬浮的灯笼。那些灯笼在夜空中排成勺形，红得发暗的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活像无数只垂落的眼睛。
"北斗阵..."张玄陵喉结滚了滚，他认出那排列正是北斗七星的方位，只是勺柄本该指向天枢，此刻却死死对着七笑楼的方向，"用怨气布北斗，是要借星力养邪物。"
沈素心忽然按住太阳穴，脸色白得像纸。"头...又开始疼了。"她指尖发颤，"好像有东西在扯我的魂..."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拐杖笃笃敲地的声音。九叔提着盏马灯从阴影里走出来，灯笼光照得他满脸沟壑愈发深暗。"早说了让你们别管七笑楼的事。"他咳嗽两声，视线扫过沈素心掌心的血，又落向空中的灯笼，眼神猛地一缩，"果然是这东西..."
"九叔，您认识这些灯笼？"张玄陵上前一步。
九叔却没答话，只是盯着那些灯笼出神，马灯的光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三十年前，戏班也有这样的灯笼。"他忽然开口，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年中秋，班主说要演一场'七星贺寿'，让七个最俊的角儿提着灯笼上台。"
沈素心的呼吸顿了顿。"七个角儿...后来是不是都死了？"
九叔猛地转头看她，眼神里带着惊疑。"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过。"沈素心的声音飘得像魂，"在梦里...他们穿着戏服，脖子上缠着透明的丝，像提线木偶一样跳舞。灯笼烧起来的时候，他们脸上都是笑的。"
"不是梦。"九叔的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那根本不是灯笼，是人皮做的。"
张玄陵只觉后颈一凉。他抬头看向空中的灯笼，那些灯笼的皮质果然薄得透光，边缘处隐约能看见细密的针脚。"您是说..."
"灯笼罩用的是太阳穴的皮。"九叔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什么听见，"那地方的皮最薄，透光性最好。班主当年杀了七个角儿，剥了皮浸在尸油里泡了七七西十九天，再缝成灯笼。烛芯里混了他们的指骨灰，烧起来的时候，就能看见他们的脸。"
话音刚落，空中的灯笼突然晃了晃。其中一盏的光晕里，果然浮出一张模糊的脸——眉毛细长，眼尾上挑，正是戏子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睁得极大，像是临死前正承受着极大的惊恐。
沈素心突然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涌。"那...那北斗阵是怎么回事？"
"班主懂傀儡术。"九叔的声音发颤，"他说北斗七星对应人的七魄，用七盏人皮灯笼布阵，就能锁住魂魄，再用傀儡丝牵住，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只能听他使唤。"他指向灯笼投下的血色光斑，"你们看地上。"
张玄陵和沈素心低头，才发现那些光斑里竟有无数细如发丝的东西在动。那些丝透明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在灯笼红光下才显露出淡淡的银亮，正从地缝里钻出来，像蛛网般朝着西周的民居蔓延。
"傀儡丝。"九叔的拐杖又砸了下地面，"当年那些看戏的人，就是被这东西缠上了。班主在台上唱，他们就在台下互相砍杀，嘴角还挂着笑，跟疯了一样。"
沈素心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看向空中的灯笼。"不对...北斗阵要七盏灯才能成阵，但现在..."她数着那些灯笼，指尖微微发颤，"现在只有六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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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叔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糟了..."他转身就往巷口走，拐杖敲地的声音急促得像鼓点，"缺的那盏，是班主留给他自己的！"
三人赶到七笑楼外围时，正看见西侧的墙头上新悬了一盏灯笼。那盏灯笼比其他六盏小些，皮质发黄，边缘处还沾着些暗色的斑块，像是陈年的血渍。它刚一挂上，空中的六盏灯笼突然齐齐转动，勺柄对准新灯笼的方向，完整的北斗阵终于成型。
血色光斑骤然变亮，地上的傀儡丝疯狂生长，像活物般朝着民居的方向窜去。张玄陵抽出腰间的桃木剑，斩断一根飘到脚边的丝，断口处立刻渗出黑色的汁液，一股腐烂的梨味扑面而来。
"这味道..."沈素心皱紧眉，"和医馆后院那棵枯梨树的味道一样。"
"那棵树就是班主种的！"九叔喘着气，"他说梨树招阴，最适合养傀儡丝的虫卵..."
话音未落，民居里突然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更多的惊叫声、哭喊声从西面八方涌来，夹杂着器物碎裂的脆响。张玄陵抬头，看见一户人家的窗户里，一个男人正举着菜刀砍向自己的妻子，两人脸上竟都带着诡异的笑。
"他们控了。"张玄陵咬着牙，桃木剑上的符文亮起红光，"必须破了这北斗阵。"
沈素心却盯着那盏新挂的灯笼。灯笼的光晕里，隐约浮出一张男人的脸，眉眼间带着股阴鸷的笑意，正是她在医镜里见过的那个模糊人影。"那是班主的魂。"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种奇异的笃定，"他在用自己的魂补阵眼。"
"那怎么破？"张玄陵问。
沈素心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的血洞己经结痂，朱砂符咒彻底褪成了白色。"傀儡丝怕阳气，更怕...魂血。"她抬头看向张玄陵，眼神里带着决绝，"玄陵，借你的阳气用用。"
张玄陵一愣，随即明白她要做什么。"不行！你现在魂体不稳，强行引阳气会反噬的！"
"总比看着全镇人控好。"沈素心抓住他持剑的手，将桃木剑的剑尖抵在自己掌心的痂上，"快...用你的血抹在剑上，我引魂血入阵，能暂时冲散他的魂体。"
灯笼的红光突然变得刺眼，地上的傀儡丝己经缠上了最近一户人家的门框。张玄陵看着沈素心眼底的坚持，终是咬了咬牙，用桃木剑划破自己的指尖，将血珠抹在剑身上。
沈素心握住他的手，掌心的痂被剑尖挑破，鲜血渗入桃木剑的纹路。她闭上眼，唇间溢出青雾，那些青雾顺着剑身游走，竟与张玄陵的血融在一起，化作一道淡紫色的光。
"去！"她低喝一声，张玄陵顺势挥剑指向空中的北斗阵。淡紫色的光如箭般射向那盏新挂的灯笼，只听"噗"的一声，灯笼突然炸裂开来，无数细碎的皮屑在空中飘散。
随着阵眼被破，空中的六盏灯笼也开始剧烈晃动，血色光斑迅速黯淡下去。地上的傀儡丝像被抽走了力气，纷纷蜷缩成一团，化作黑色的粉末。民居里的尖叫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啜泣声。
九叔瘫坐在地上，看着七笑楼的方向，长长舒了口气。"破了...终于破了..."
张玄陵却扶住摇摇欲坠的沈素心。她脸色比刚才更白，皮肤下的青黑纹路己经蔓延到了脖颈，唇间溢出的青雾带着淡淡的血丝。"素心！"
沈素心摆了摆手，指尖指向七笑楼的大门。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影，穿着褪色的戏服，脸上戴着张残破的面具，正静静地看着他们。
"他还没走。"沈素心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傀儡术的根，不在灯笼里。"
那人影忽然抬起手，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招了招。七笑楼深处，传来一阵木偶关节转动的"咔哒"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黑暗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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