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冕依旧盘踞在原地，但状态似乎更差了。
他背部的伤口处，聚集了更多苍蝇，甚至有几只小小的、黑色的甲虫在边缘爬动。
空气中腐败的气味更加浓重。
绯魇急忙游过去，驱赶走那些令人厌恶的昆虫。
他爬上霜冕的身躯，来到伤口旁。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低下头，将口中那团苦涩的、混合着他唾液的苔藓，小心地敷在伤口一处最严重、颜色也最深的区域上。
冰凉的、带着苦涩汁液的苔藓接触到滚烫溃烂的皮肉。
“嘶——！”
霜冕猛地从昏沉中惊醒，巨大的头颅骤然抬起，发出一声带着痛苦和惊怒的低吼！
背部肌肉剧烈收缩，险些将趴在上面的绯魇甩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陌生的刺激，远比他之前感受到的舔舐和湿敷要强烈得多，带着一种侵略性。
绯魇吓得紧紧趴伏在鳞片上，一动不敢动，只有信子微弱地颤抖着，发出安抚性的“嘶嘶”声。
霜冕覆盖着破损皮膜的眼睛“瞪”着虚空，颈部肌肉本能地想要膨起，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引发一阵更剧烈的抽搐，迫使他放弃了威慑。
他急促地喘息着，感受着背部那一点传来的、不同于纯粹疼痛的、冰凉而苦涩的刺激。
过了一会儿，那最初的尖锐刺激感似乎慢慢缓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持续的、深沉的凉意，仿佛那苦涩的汁液正在渗入灼热的皮肉深处。
那让他烦躁不己的、如同无数细针扎刺般的胀痛，似乎……减弱了那么一丝丝。
他巨大的头颅缓缓放下，沉重的呼吸也逐渐平稳。
他没有再试图驱逐绯魇，只是喉间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带着困惑和疲惫的咕噜声。
绯魇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霜冕的反应，确认他没有更加痛苦后，便再次离开，去往那个树根裂缝，带回更多的深绿色苔藓。
一次又一次。
他不再将苔藓首接敷上，而是先在水洼中浸湿，然后仔细地、一小块一小块地覆盖在伤口那些明显恶化的地方。
霜冕依旧会在最初接触时因刺激而肌肉紧绷，但不再有激烈的反抗。
他似乎开始明白，这苦涩的冰凉，虽然不适，却并非伤害。
在这个过程中，绯魇自己的狩猎本能也被逼到了极限。
他利用自己体型小、灵活性高的优势，在岩石缝隙和尚未完全冷却的灰烬堆里，捕捉那些被大火逼出的、行动迟缓的昆虫，甚至是一只倒霉的小型蜥蜴。
他每次都优先将猎物体内最柔软、最容易消化的部分撕咬下来，带回岩石凹陷，送到霜冕的吻边。
霜冕的视力依旧模糊，但嗅觉和对震动的感知在慢慢恢复。
他能“闻”到绯魇带回的食物那微弱的气味，能“感觉”到那小东西小心翼翼将食物推到他嘴边的触碰。
他通常会沉默地接受，然后缓慢地吞咽下去。
这些微不足道的食物，无法让他恢复力量，但至少维持着他生命最基本的能量需求，让他有体力去对抗背部的感染。
有时，在绯魇为他更换苔藓敷料时，霜冕那巨大的尾巴会再次抬起，轻轻地、笨拙地环住绯魇小小的身体片刻，然后又松开。
那不再是单纯的认可，更像是一种无言的交流和依靠。
白昼与黑夜在灰霾的天空下交替，界限模糊。
霜冕背部的伤口没有再继续迅速恶化。
那深绿色的苔藓似乎起了一些作用，遏制了感染的疯狂蔓延。
虽然依旧存在，但那些青黑的颜色没有继续扩大，腐败的气味也没有变得更加浓烈。
伤口进入了某种僵持阶段，身体的免疫系统在与入侵的细菌进行着惨烈的拉锯战，而绯魇带来的苔藓和食物，则是这绝望战斗中为数不多的支援。
这天傍晚，当绯魇又一次拖着疲惫的身体，将一小块的苔藓敷在霜冕的伤口上时，他感觉到，身下那巨大的白色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主动地向下压了压，更好地贴合了他敷药的动作。
绯魇愣了一下，抬起小小的粉色头颅。
霜冕覆盖着浑浊皮膜的眼睛，仿佛正“望”着他所在的方向。
那巨大的、苍白的头颅在渐暗的天光下，轮廓显得不再那么锋利，反而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温和的平静。
没有嘶鸣，没有其他的动作。
但绯魇明白了。
他低下头，继续着自己细致而专注的工作，将那些苦涩的、深绿色的希望，一点点敷在那片狰狞的焦黑之上。
焦土之上，残阳如血，透过浓密的烟霾，将微弱的光线洒落在这片小小的岩石凹陷里，为那巨大的白与执拗的粉，镀上了一层暗红色的、悲壮而温暖的光边。
时间在焦土上以伤口的缓慢变化和两条蛇的相互依存为刻度，悄然流逝。
深绿色苔藓的苦涩汁液似乎真的起到了某种抑制作用，霜冕背上那片狰狞的焦黑伤口没有继续恶化下去，维持在一种令人不安但相对稳定的状态，腐败的气味虽然依旧存在，但并未变得更加浓烈。
生命与死亡的拉锯战，在他庞大的身躯内进行着无声而惨烈的交锋。
霜冕的体力恢复了一些，至少能够更稳定地支撑起头颅，吞咽的动作也不再那么艰难。
但他依旧失明，覆盖眼球的皮膜虽然破损，却依然顽固地遮蔽着他的视野。
世界对他而言，依旧是永恒的无边黑暗，唯一的坐标是身旁那点微弱的、带着水汽和苦涩苔藓气息的粉色存在。
绯魇则成了他延伸出去的感官。
他几乎不再远离霜冕周围那片区域，所有活动都围绕着水源、寻找苔藓、捕捉小型猎物以及警戒展开。
他的粉色鳞片沾满了灰烬，显得有些脏污，但那双竖瞳却愈发锐利。
他学会了更高效地利用岩石缝隙和尚未冷却的灰烬堆伏击猎物，也学会了分辨风中带来的不同信息——是单纯被吹起的灰烬，还是潜在威胁接近的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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