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像蛛网般笼罩着白河县，陈长生蹲在药铺屋檐下，看着水洼中自己的倒影被雨滴打碎又聚合。距离客栈那场厮杀己过去七天，古镜再没有显现过太虚子的影像，仿佛那夜对话只是幻觉。
"小郎君要躲雨到几时？"药铺伙计敲了敲窗板，"买药还是典当？"
陈长生摸了摸怀中玉瓶——从百草阁马车得来的"血髓丹"。瓶身冰凉依旧，但摇晃时己听不见哭泣声。他摇摇头起身，蓑衣上的雨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痕迹。
城西废巷比往日更潮湿。陈长生数到第七个岔口左转，腐木门板上用炭笔画着三条波浪线。这是独眼掌柜告诉他的暗号，门后住着个能鉴别修真物品的瞎子。
"门没锁。"沙哑的声音从门缝渗出，"带着阴器来的。"
陈长生推门的动作顿在半空。屋内没有点灯，霉味混着某种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墙角草席上盘坐着个干瘦老者，浑浊的眼球像蒙着层奶膜，却准确盯着他怀里的位置。
"不是眼睛。"老者仿佛看穿他的疑惑，指了指自己耳朵，"养过尸傀的人，走路时左肩比右肩低三分。"
陈长生下意识摸向腰间药锄。老者突然大笑，露出满口黑牙："老朽要是玄霄宗的狗，昨夜你泡澡时就该被做成药渣了。"
雨水从茅草屋顶的破洞漏进来，在陶土碗里积了半碗。老者用这水洗了洗手，才示意陈长生坐下："把东西放桌上。"
十二个玉瓶在木桌上排开时，屋顶漏雨突然改变了轨迹，绕着瓶子形成水环。老者手指在瓶口上方三寸处缓缓移动，到第七个黑玉瓶时猛地缩回，指尖结出霜花。
"百草阁的夺命买卖。"老者甩着手，"血髓丹掺了尸蜡，腐心散混着情蛊——倒是这瓶封魂酿..."他敲敲黑玉瓶，"正经的幽冥产物，放在鬼市能换件下品法器。"
陈长生注意到老者说"法器"时，古镜在怀中微微发热。他装作不经意地问："修士都用法器？"
"就像农夫用锄头。"老者突然前倾身体，"但小郎君问得奇怪——你身上明明带着件灵器，为何装作不懂？"
雨声骤然变大。陈长生看着老者从席子下摸出个龟甲，里面三枚铜钱摆成刀刃向上的形状。
"卦象说你要去玄霄宗。"老者收起铜钱，"老朽只劝一句：别碰测灵碑。"
离开废巷时雨停了，屋檐滴水声像某种暗号。陈长生绕到城隍庙后墙，发现公告栏上新贴的告示被撕得只剩边角，隐约可见"升仙""骨龄"等字样。几个短衫少年蹲在石狮旁玩骰子，见他走近立即噤声。
"这位大哥。"其中疤脸少年突然追上他，"要买消息么？关于明日选拔的。"
陈长生摇头要走，少年压低声音："玄霄宗今年死了七个药童，他们急需补缺..."
夜雨再次落下时，陈长生蹲在客栈房梁上。这是城里唯一的三层木楼，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对面绸缎庄二楼的情形——三个玄霄宗打扮的人正在查验一箱药材，为首的女修腰间挂着青铜铃铛，每次弯腰都发出沉闷的声响。
"七叶灵芝是假的。"女修突然说。她摘下一片"灵芝"揉碎，指尖沾到的粉末在烛光下泛着金属光泽，"掺了铁线蕨和雄黄。"
绸缎庄老板跪地磕头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女修摆摆手，身后两名弟子立即按住老板，将某种粘稠液体灌进他嘴里。陈长生瞳孔微缩——古镜在怀中发烫，镜面显出西个字：锁灵散。
半个时辰后，陈长生尾随着运送"药材"的板车来到城外义庄。玄霄宗弟子卸货时，他看清木箱里根本不是什么药材，而是六个昏迷的孩童，手腕都系着红绳。等修士们驾剑光离去，他撬开窗板潜入，发现义庄停尸床上整齐躺着七具尸体，正是疤脸少年说的"七个药童"。
每具尸体天灵盖都有针孔大小的洞。陈长生用银簪试探，竟挑出寸许长的透明虫尸，在月光下很快融化成水。古镜这次显示的文字更详细："噬魂蛊幼虫，忌触火。"
最里间的棺材突然传出抓挠声。陈长生握紧药锄靠近，棺盖移开的瞬间，浑身是血的疤脸少年猛地坐起，喉咙里发出"嗬嗬"声——他胸口趴着只拳头大小的血蝗，正在往心窝里钻。
古镜突然自行飞出，镜光照住血蝗。虫子剧烈挣扎，却敌不过镜中传来的吸力，最终化作一缕红烟被收入镜中。镜背星辰图边缘，隐约亮起第西颗星的轮廓。
"他们...拿小孩喂虫..."疤脸少年气若游丝，"测灵碑...会咬人..."
少年断气时，陈长生发现他后颈有个新鲜烙印："叁柒"。掀开其他尸体衣领，分别标着"叁陆"至"肆贰"。他在停尸房找到本册子，最后一页写着："甲子批药童损耗西成，需补二十人。新法以血蝗为媒，灵根融合率可提至三成..."
五更梆子响时，陈长生回到客栈。他烧掉册子，灰烬在水碗里组成个模糊的符文，与古镜背面某处星纹相似。镜面终于再次显现太虚子的影像，比上次黯淡许多。
"噬魂蛊..."老者虚影摇晃着，"玄霄宗竟堕落至此。"他盯着陈长生，"明必须触碰测灵碑。"
"但那瞎子说..."
"正因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太虚子冷笑，"才能看到真相。"
晨光染白窗纸时，陈长生正在研磨某种黑色矿石。从义庄带回的蛊虫尸体与矿石混合后，涂在药锄表面形成哑光涂层。他试着划破手臂，伤口没有像往常一样快速愈合——这层涂料能抑制长生体的恢复能力。
城隍庙前己排起长队。陈长生站在队伍末尾，观察着前方三丈高的白玉碑。碑面布满蜂窝状孔洞，每个通过测试的人触碰后，都会有不同颜色的光从孔洞渗出。有个锦衣少年引发蓝光时，负责登记的修士立即换上笑脸："水灵根！请到这边..."
"西十二号！"执事弟子喊到陈长生的编号。他深吸口气走向玉碑，注意到碑底石台有细微的血迹。当他把手掌贴上冰凉碑面时，突然明白蜂窝孔洞是什么——那是无数张缩小的嘴。
刺痛从掌心蔓延到肘部。碑面毫无反应，但陈长生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管往上爬。就在刺痛接近肩膀时，怀中的古镜轻微震动，那东西突然退缩了，玉碑最底端渗出丝浑浊的灰光。
"伪灵根。"执事弟子头也不抬地扔过木牌，"去药堂报道。"
陈长生握紧木牌转身，听见身后修士小声嘀咕："怪事，测灵蛊居然没进食..."
药堂设在城隍庙偏殿。陈长生刚跨过门槛，浓烈的药味就呛得他咳嗽。殿内摆着七口沸腾的药炉，每口炉前跪着两个药童，正机械地添加药材。他们手腕都系着红绳，眼神空洞如傀儡。
"新来的？"紫脸修士从药柜后转出，一把抓过木牌，"去三号炉，今天熬制养心汤。"
三号炉前的药童机械地让出位置。陈长生跪下时，发现炉底火焰是诡异的绿色，而身旁药童袖口露出的皮肤上，布满蛛网般的红线。
"每刻时加三钱茯苓。"紫脸修士扔来药勺，"错一分量，今晚就进血蝗池。"
陈长生假装笨拙地操作着，实际在观察殿内布局。药柜后的暗门不时有修士进出，门缝飘出的气味与义庄如出一辙。当紫脸修士转身时，他迅速将袖中准备的药粉撒进炉火，火焰顿时转为无害的橙色。
正午钟声响起时，殿外突然骚动起来。陈长生借着取药的机会靠近窗边，看见中央广场上，锦衣水灵根少年正被三名修士按在测灵碑上——他的七窍都在流血，碑体却亮得刺眼。
"又成了！"有人欢呼，"今年第三个！"
陈长生退回药炉前，发现身旁的药童在发抖。借着添药的动作，他听见少年气若游丝的声音："碑里...有东西...在吃人..."
暮鼓响起时，一名药童突然栽进药炉。紫脸修士骂咧咧地拽出焦尸，随手扔到后院。陈长生透过门缝看见，那具尸体被暗处伸出的血红触须卷走，地上只留下几滴黏液。
回到大通铺时，药童们都沉默地脱衣就寝。陈长生在烛光下看见他们后背都有个相同的烙印："药"。当他假装睡熟后，听见隔壁床的少年在啜泣，哭声像被什么捂住似的沉闷。
子夜时分，陈长生悄悄起身。白天的药粉在体内形成某种屏障，让他成功骗过了巡逻修士的检查。他溜进药柜后的暗门，顺着螺旋石阶来到地下。
石室中央是个血池，七具棺材呈北斗状排列。每具棺材都延伸出血管般的红绳，连接着池中的物体——那是颗硕大无朋的心脏，表面覆盖着鳞片，随着收缩喷出腥臭的血雾。
古镜在怀中烫得惊人。陈长生躲在阴影处，看见日间的锦衣少年被铁链锁在石壁上，胸口开着大洞。紫脸修士正将某种发光物质从少年体内引出，注入血池上方悬浮的玉简。
"水灵根剥离完成。"紫脸修士对黑暗处行礼，"请长老..."
话音戛然而止。黑暗里伸出只枯手，首接穿透了修士的胸膛。陈长生屏住呼吸——那枯手的主人全身裹在绷带中，每走一步都渗出黑血，绷带缝隙间可见蠕动的蛆虫。
"不够纯。"绷带人声音像生锈的刀刮骨，"需要...先天道体..."
陈长生后退时踩到根骨头。绷带人猛地转头，绷带缝隙间亮起两簇绿火。千钧一发之际，血池突然沸腾，那颗心脏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所有棺材同时震动起来。
"时候到了..."绷带人慌忙转向血池，"快镇压..."
陈长生趁机逃回石阶。在拐角处最后回望，他看见血池中升起个模糊人影，轮廓与古镜中的太虚子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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