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
开裂的柏油公路像一条巨大的伤疤，丑陋地趴在干涸的废土大地上。
热风卷起黄沙，带着一股铁锈和腐烂的气味，刮过路旁早己歪斜的、字迹模糊的金属路牌。
世界己经死了很久了。
赵屠天背着一个破旧的帆布包，小心翼翼地扶着身边的妹妹。
他的嘴唇干裂，眼神却像荒原上的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一成不变的死寂。
“哥，我们……还有多远？”
赵丫丫的声音很轻，带着病态的虚弱。
她的小脸蜡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每走一步，身体都微微晃动，仿佛随时会被这片废土的燥风吹倒。
赵屠天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到妹妹嘴边。
他看着她贪婪地咽下那珍贵的一小口水，喉结滚动了一下，将自己嘴里的干渴强行咽了回去。
“快了，丫丫，再翻过前面那个坡就到了。”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擦去妹妹嘴边的水渍，声音沙哑却异常温柔，
“书上说，那种紫边草就长在背阴的山坡上，能治你的咳嗽。”
赵丫丫点点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信赖的笑容，那笑容是这片灰败世界里唯一的光。
她从口袋里摸索出一颗灰扑扑的硬糖，小心地剥开早己发黄的糖纸，踮起脚尖，将糖塞进赵屠天的嘴里。
“哥，你吃。甜。”
赵屠天含着那颗廉价的、带着灰尘味的糖，一股酸涩猛地涌上鼻腔。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阵奇异的轰鸣声从地平线的尽头传来。
那声音……不对。
不是废土上常见的、破旧载具发出的那种挣扎般的嘶吼。
这声音低沉、雄浑，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像一头苏醒的远古巨兽，正在高速逼近。
赵屠天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一把将妹妹拉到自己身后，身体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几秒钟后，三个黑点出现在地平线上，并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迅速放大。
是车。
三辆……赵屠天从未见过的，如艺术品般完美的越野车。
它们的车身漆黑如墨，在血色的残阳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巨大的轮胎碾过龟裂的路面，发出沉闷的咆哮。
它们不属于这个世界。
“轰——！”
三辆车以一个漂亮的漂移，呈品字形停在了他们前方十几米处，卷起的沙尘如墙壁般扑面而来。
赵屠天用身体死死护住妹妹，被呛得剧烈咳嗽。
车门打开。
先下来的是一群女人。
她们穿着鲜艳暴露的丝绸衣服，皮肤白皙得像上好的瓷器，与这片废土格格不入。
她们咯咯地笑着，好奇又嫌弃地打量着眼前这两个像泥猴般的“牛马人”。
然后，中间那辆车的驾驶座上，一个男人走了下来。
他很高，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休闲服，纤尘不染。
他戴着一副墨镜，嘴角挂着一丝慵懒而傲慢的微笑，仿佛神明巡视着自己的领地。
他就是天龙会的会长，杨天龙。
“龙哥，你看，这里居然还有两个活的唉。”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娇滴滴地开口，声音里满是新奇。
另一个女人则夸张地捏着鼻子：“好臭啊，他们身上是什么味道，跟垃圾堆里的野狗一样。”
杨天龙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漠然的眼睛。
他的目光在赵屠天身上扫过，像在看一块路边的石头，然后，落在了他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的赵丫丫身上。
“哦？这个小的，倒是还算干净。”他饶有兴味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
赵屠天感受到了那目光中的戏谑和危险，他将妹妹护得更紧了，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
“龙哥，跟他们玩玩嘛，好无聊哦。”一个女人撒娇道。
“玩？”杨天龙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建议，他摸了摸下巴，目光在赵屠天和赵丫丫之间来回移动。
他忽然拍了拍手。
“有了。”
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女人们宣布，语气轻快得像在决定下午茶吃什么点心。
“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就叫……‘小虫子快跑’，怎么样？”
女人们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鼓起掌来。
“好呀好呀！怎么玩？”
杨天龙重新戴上墨镜，懒洋洋地靠回车门上，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不远处的赵丫丫。
“很简单。”
“我开车，数三个数。如果那个小东西能跑到公路的另一边而没被我碰到，我就赏她一瓶净化水。”
他的话音刚落，赵屠天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他知道天龙会。
他知道这些活在云端之上的人，视他们这些废土上的幸存者为蝼蚁，为玩物。
但他从未想过，这种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恶意，会如此突然地降临在自己身上。
“丫丫，别怕。”他死死地盯着杨天龙，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们不玩。”
“哦？”杨天龙似乎有些意外，他挑了挑眉，“你有资格说‘不’吗？”
他打了个响指。
旁边一辆车上，立刻下来两个身材魁梧的黑衣保镖。
他们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像两座移动的铁塔，巨大的阴影将兄妹二人完全笼罩。
其中一个保镖，像拎小鸡一样，轻而易举地将赵丫丫从赵屠天身后抓了出来。
“丫丫！”赵屠天目眦欲裂，疯了一般地扑上去。
另一个保镖只是随意地抬起一脚。
“砰！”
一声闷响，赵屠天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地上，胸口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一口血沫从嘴角溢出。
“哥！”赵丫丫发出了惊恐的哭喊，手脚并用地挣扎着。
“你看，这样不就听话了么。”杨天龙轻笑一声，重新坐回驾驶座。
那辆漆黑的钢铁巨兽，发出了低沉的咆哮。
“游戏，现在开始。”
他看着那个被保镖推到公路中央，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一。”
赵丫丫回头，哭着望向倒在地上的哥哥。
赵屠天挣扎着，想爬起来，但胸口的剧痛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快跑！丫丫！快跑啊！”
“二。”
杨天龙的声音悠悠传来。
赵丫丫终于反应过来，她擦了一把眼泪，迈开两条细弱的腿，用尽了吃奶的力气，踉踉跄跄地向着公路的另一边跑去。
她小小的身影，在宽阔的公路上，显得那么的无助。
那些女人们发出了兴奋的尖叫和口哨声，像在看一场刺激的赛狗。
“快点呀，小东西！”
“龙哥要追上你咯！”
杨天-龙看着那个奔跑的小点，他没有立刻加速，而是像猫戏老鼠一样，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赵丫丫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辆恐怖的怪兽离自己还有一段距离，她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跑得更快了。
她快到了，就差几步了！只要跑到路边，游戏就结束了，哥哥就不会有事了！
赵屠天在地上，也看到了这一幕，他的心中同样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然而，就在赵丫丫的脚即将踏上路肩的那一刻。
杨天龙笑了。
“三。”
他轻声数完最后一个数字，脚下猛地踩下油门。
“嗡——！”
发动机的轰鸣声瞬间拔高到极致，那辆钢铁巨兽如同一支离弦的黑箭，瞬间跨越了最后的距离。
赵丫丫惊恐地回头，只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车头，在她的瞳孔中急速放大。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
赵屠天看到了。
他看到妹妹那张沾满灰尘和泪水的小脸，看到了她眼中极致的恐惧，看到了她怀里那个装着救命草药的帆布包。
然后。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
没有惨叫。
那个瘦小的身体，像一个被随意踢飞的破烂娃娃，被巨大的力量抛向半空，划出一道绝望的弧线。
她怀里的帆布包破了，那几株他们兄妹俩耗费了三天时间、冒着生命危险才找到的紫边草，
纷纷扬扬地散落下来，飘散在肮脏的尘土里。
最后，她的身体重重地落在了坚硬的柏油路上，再也没有动弹一下。
一抹刺目的红色，从她的身下，缓缓地……浸润开来。
世界，安静了。
风停了，女人的笑声消失了，汽车的轰鸣也停止了。
赵屠天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他忘了呼吸，忘了疼痛，也忘了一切。
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公路中央那个小小的、不再起伏的身体。
车辆的引擎盖上，甚至没有一丝凹陷。
杨天龙推开车门，走了下来，看了一眼地上的“杰作”，又看了一眼赵屠天，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
他摇了摇头，对旁边一脸兴奋的女人们摊了摊手。
“你看，这玩具，一下就坏了。”
“真没意思。”
他转身，准备上车，似乎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
“走了，去找点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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