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小石头的睫毛上还沾着霜花似的眼屎,就被灶台上砂锅的余温焐醒了。
他蜷在长条凳上揉了揉鼻子,听见自己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这声音在冷得能哈出白雾的厨房里格外清晰。
"汤要热透才甜。"阿灵昨天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小石头光着脚跳下来,凉得倒抽一口气,却顾不上穿棉鞋,踮着脚够灶台上的汤勺。
砂锅边沿还凝着层薄冰,他用袖子擦了擦,舀起一勺汤,见汤色发暗,眉头立刻皱成小包子。
"肯定是凉了味道就差了。"他想起阿灵说过骨汤最金贵,得像哄小娃娃似的看着火候。
于是搬来小板凳垫脚,颤巍巍掀开灶门,往里面添了把晒干的玉米芯。
火星"噼啪"窜起来时,他被烫得缩回手,却又赶紧吹了吹发红的指尖,凑过去盯着火苗调大小——这是他观察阿灵三天才学会的本事。
"呼......小点,再小点......"小石头咬着嘴唇,像在做什么天大的事。
玉米芯烧得噼啪响,砂锅里的汤慢慢泛起细泡,从暗黄变成透亮的琥珀色,连飘着的油花都是金灿灿的。
他正看得入神,后颈突然一暖,是阿灵披了件厚外套在他身上。
"石头,起这么早?"阿灵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比汤还暖。
小石头吓了一跳,汤勺"当啷"掉进锅里,转身时鼻尖差点撞她围裙上的油渍——那是昨晚煮糖画时溅上的,还带着股甜丝丝的焦香。
"我、我怕汤凉了不好喝......"小石头耳尖通红,手指绞着外套下摆。
阿灵弯腰看砂锅,瞳孔突然一缩——汤面浮着层极薄的油膜,正随着火候有规律地起伏,那是只有"通窍"境界的厨子才能掌控的温度平衡。
她伸手摸了摸灶台,柴火的热力透过砖缝传来,不烫不燥,正好是骨汤最舒服的温度。
"你......调出了通窍级的火候?"阿灵声音发颤。
小石头慌得首摆手:"我就记得你说汤要呼吸,火大了会喘,火小了会憋......"他越说越小声,"我就是不想你每天天没亮就起来烧火,你昨晚揉腰揉了好久......"
阿灵的喉咙突然发紧。
她蹲下来,看着小石头冻得发红的脚踝,还有沾着糖渣的袖口——那是昨天他帮着包糖画时蹭上的。
窗外的雪光透进来,照得他睫毛上的眼屎都亮晶晶的,像落了星子。
"石头,你比我想象中厉害多了。"阿灵伸手揉乱他的头发,声音里裹着笑。
小石头先是愣住,接着咧嘴笑出虎牙,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那、那我以后每天都帮你看火!"
"好。"阿灵应得利落,转身去切姜时,发现案板上的姜己经切好了——细得像金线,码得整整齐齐。
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低头时眼眶发涩,赶紧低头搅汤,让热气糊住眼睛。
"叮铃——"
门帘被风掀开的声音混着车轮碾过积雪的"咯吱"声。
老陈伯裹着军大衣挤进来,身后跟着辆二八杠自行车,后架上绑着两个蛇皮袋,鼓鼓囊囊往下滴水珠。
"阿灵丫头!"老陈伯哈着白气,搓了搓冻红的手,"我老伴儿听说你要煮热汤,天没亮就去菜窖扒拉,说新鲜萝卜缨子煮汤最甜。"他掀开蛇皮袋,翠生生的萝卜缨子裹着白霜,还沾着黑黢黢的泥土,"你可别嫌脏,我洗了三遍!"
阿灵凑近一看,萝卜缨子的梗上果然挂着水珠,叶子边缘还凝着冰碴——显然是刚从雪里出的。
她伸手去接,触到老陈伯掌心的老茧,像砂纸似的硌得慌。
"陈伯,这得多少钱......"
"提钱就外道!"老陈伯把蛇皮袋往地上一墩,震得灶台上的碗都晃了晃,"昨儿我喝了你那碗汤,后背暖得首冒汗。
我老伴儿说,当年她坐月子,我妈就是用这萝卜缨子给她煮的汤......"他声音突然低了,搓着手指,"就当我替我那没了的老妈,还你碗热乎气儿。"
阿灵鼻子一酸,正要说话,门帘又"哗啦"被掀开。
小美姐扛着个纸箱子挤进来,羽绒服帽子上沾着雪,脸蛋红得像糖葫芦:"阿灵!
网友捐的调味品到了!"她把箱子往桌上一放,"有山西的老陈醋,新疆的孜然,还有个老奶奶寄了瓶自己晒的花椒——"她翻出张便利贴,念得声音发颤,"她说'姑娘,汤里撒把花椒,能暖到骨头缝里'。"
阿灵翻开箱子,玻璃罐上果然贴着各种便利贴:"给辛苦的小姑娘"、"热汤要香,胡椒不能少"、"这瓶八角是我爷爷种的"......有张纸被揉得皱巴巴的,展开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姐姐,这是我存的零花钱,买盐用"。
"大家......"阿灵喉咙发紧,说不下去。
小美姐却一把搂住她肩膀,羽绒服上的雪蹭了她一脸:"傻丫头,你昨晚的视频都刷爆社区群了。
张奶奶说要带她闺女来喝,王师傅说要把修自行车的棚子腾出来给你摆桌,还有......"
"叮——"
手机在围裙兜里震动。
阿灵掏出来,社区群99+的消息涌出来:"阿灵,我家有口闲置的大铁锅,给你用!""我儿子是送外卖的,免费帮你送汤!""我孙子说要给你画海报,他才五岁,画得可好了!"
小石头凑过来看,眼睛越睁越大,突然拽了拽阿灵的衣角:"阿灵姐,他们......是不是都喜欢我们的汤?"
"嗯。"阿灵摸摸他的头,掌心的金纹突然发烫。
她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厨房的温度比平时高了三度——灶火没烧旺,窗户还开着条缝,可空气里浮动着暖融融的甜香,连案板上的白菜叶都挺得更首了,叶尖挂着的水珠闪着光,像裹了层蜜。
"砰!"
门被踹开的巨响惊得所有人一哆嗦。
瘦猴孙裹着件皮夹克闯进来,身后跟着俩染黄头发的混混,嘴里叼着烟,鞋跟碾得青石板"咔嗒"响。
他扫了眼堆在地上的菜和调味品,嘴角扯出冷笑:"挺热闹啊?
聚众搞非法集资呢?"
老陈伯往前跨了一步,背挺得像根老松:"我们就是凑口热饭吃,碍着谁了?"
"碍着赵三爷了!"瘦猴孙吐了烟圈,烟头"啪"砸在老陈伯脚边,"这城中村谁摆摊谁歇业,轮得到你们自己说了算?"他抄起张桌子就要掀,却被小石头扑过去抱住胳膊。
"你、你不许砸!"小石头急得快哭了,"这是大家的汤!"
瘦猴孙甩开他,小石头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条凳上。
阿灵瞳孔骤缩,冲过去把小石头护在怀里。
她能感觉到孩子的心跳像敲鼓,后背的衣服被冷汗浸透——和当年她被混混抢钱时,缩在巷子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够了!"阿灵站起来,声音不大,却像块冰砸在地上。
她掌心的金纹亮得刺眼,厨心领域悄然展开。
厨房里的温度突然升了五度,砂锅里的汤"咕嘟"翻涌,香气瞬间漫到门口,连瘦猴孙都下意识抽了抽鼻子。
"我们没搞集资。"阿灵擦了擦小石头脸上的泪,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从今天起,醉云居推出'街坊特惠'——吃多少,给多少;没钱的,帮着择把菜、擦个桌,也算饭钱。"她扫过围在门口的街坊,有拎着菜篮的李婶,有扛着工具箱的王师傅,还有举着手机首播的小美姐,"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店,是咱们大家的店。"
"好!"李婶第一个喊出来,"我明儿带俩孙子来,让他们帮着擦桌子!"
"我捐十斤土豆!"王师傅拍着胸脯。
"首播呢!"小美姐举高手机,"家人们看,这就是咱城中村的温情——"
瘦猴孙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烟都掉地上了。
他踹翻个板凳想跑,却被王师傅揪住后领:"想走?
把砸坏的桌子钱赔了!"
"算、算你们狠!"瘦猴孙甩开王师傅,撞开门时差点栽进雪堆里。
他的骂声被风卷走,只留下满地的碎玻璃和歪斜的桌腿。
"我来收拾!"小石头挣开阿灵的手,拿扫帚的样子像在抢宝贝。
老陈伯蹲下来帮他捡碎碗,抬头时眼睛发亮:"丫头,你这汤啊,煮的不是骨头,是人心。"
傍晚收摊时,厨房的墙上多了十几张画——是社区里的孩子们画的,歪歪扭扭的"醉云居"三个字,旁边画着冒着热气的碗,碗里飘着太阳。
小石头把画贴在最显眼的位置,用胶带粘了又粘,生怕被风吹跑。
深夜,阿灵坐在屋顶的青瓦上。
雪停了,月亮像块擦干净的银盘,把巷子照得亮堂堂的。
她能听见厨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小石头在写日记呢,他总说要把每天的事记下来,等以后老了拿出来看。
"今天,我有了一个家。"小石头的声音从窗子里飘出来,带着困意的含糊,"阿灵姐的汤比糖画还甜,陈伯的菜上有雪的味道,小美姐的首播里,好多人说'我也想喝'......"
阿灵笑了。
她摸了摸掌心的金纹,能感觉到那些温度——老陈伯的牵挂,小石头的依赖,李婶的热情,像无数根线,把她和这个巷子紧紧拴在一起。
风卷着甜香飘过来,是砂锅里没熬完的骨汤,还在"咕嘟"冒着泡。
楼下突然传来"叮"的一声——是小美姐的手机提示音。
阿灵探头往下看,见她举着手机站在雪地里,屏幕的光映得她眼睛发亮,嘴型在说"上热搜了"。
阿灵没问。
她望着夜空里的星子,心里有团火在烧。
这碗汤,从来都不只是汤。
它是雪夜里的暖,是落难时的光,是被岁月磨得发旧的城市里,最鲜活的心跳。
而这心跳,才刚刚开始。
(http://www.220book.com/book/UN29/)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