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丝网的尖刺划破了牛仔裤，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苏然对此毫不在意，他翻身落地，脚下踩碎枯枝的脆响在死寂的山谷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锈迹斑斑的警告牌——“封门村，生人勿进”，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
十年前，母亲就是无视了这块牌子，走进了这个被诅咒的地方。
而他今天，必须回来寻找一个答案。
浓重的灰雾像有生命的活物，缠绕着村口那棵歪脖子古槐，让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
苏然摘下背上的专业摄影包，准备拿出相机记录下村口的地标。
就在他拉开背包外侧夹层拉链的瞬间，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泥土和腐烂物的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皱眉看去，夹层里，一小滩黏稠的、近乎黑色的液体正缓缓浸润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是黑狗血。
他立刻辨认了出来，这种气味在他童年驱邪的记忆里留下过难以磨灭的印记。
血污正中，照片上那个穿着大红“纸嫁衣”、笑容诡异的纸人新娘，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那双用墨点出的眼睛，此刻正透过血污，阴冷地注视着他。
这张照片是母亲十年前在封门村拍下的最后一张作品。
回来后，她便像换了个人，整日精神恍惚，最终在精神病院里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这张诡异的“纸嫁衣”照片，是她留下的唯一线索。
苏然的心猛地一沉。
这狗血是从哪来的？
他翻越铁丝网时动作很利落，绝不可能沾上这种东西。
他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屏幕右上角，满格的信号在闪烁了两下后，突兀地变成了一个红色的叉。
信号消失了。
一股熟悉的、针扎般的刺痛从眼眶深处传来，瞬间席卷了他的整个大脑。
糟了！
苏然暗骂一声，视野中的世界开始扭曲变形。
灰色的雾气、枯败的草木、斑驳的石碑，所有物体的边缘都开始浮现出淡淡的白气，那是死物之气。
而那滩浸透了照片的黑狗血，此刻在他眼中却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
无数条比发丝还细的血色丝线从狗血中升腾而起，像一群躁动的毒蛇，疯狂地扭动着，最终汇集成一股，笔首地指向村口那棵巨大的古槐树。
这是他的秘密，也是他的诅咒——阴瞳。
一种能看见事物之间因果联系和生死气息的异能。
平时，他能勉强控制，让它只在自己需要时开启。
但此刻，在这诡异的封门村里，阴瞳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激活，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
强行调用意志力，苏然死死压制着眼中的异象。
他知道，过度使用阴瞳会对他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大脑传来一阵阵眩晕，视野中的血色因果线开始剧烈晃动，最终缓缓淡去，现实世界的轮廓重新变得清晰。
一股温热的液体从鼻腔滑落，他伸手一抹，指尖是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丝。
他用袖子擦掉鼻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地方比他想象的还要邪门。
他将那张被污染的照片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袋封好，放回背包深处，然后将目光投向村口的石碑。
石碑上“封门村”三个大字己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碑下散落着一些纸钱的灰烬。
在灰烬中，半张烧焦的符咒残页吸引了他的注意。
残页呈暗黄色，质地粗糙，上面用朱砂绘制的符文只剩下残缺的一角，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
苏然从包里拿出单反相机，换上微距镜头。
作为一名纪实摄影师，他对细节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
他蹲下身，调整焦距，试图将符文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捕捉下来。
取景框里，焦黄的纸张和猩红的符文被无限放大，纹理清晰可见。
就在他准备按下快门的一瞬间，取景框的背景——那些摇曳的枯草之后，一个模糊的红衣人影一闪而过！
苏然的心跳骤停，手指下意识地按下了快门。
清脆的“咔嚓”声打破了寂静。
他猛地抬起头，眼前除了被风吹动的枯枝，空无一物。
幻觉？
他立刻回看相机屏幕，照片显影清晰，画面里只有那半张符咒和背景里萧瑟的枯枝，根本没有什么红衣人影。
冷汗顺着他的脊背滑下。
这里的雾气似乎更浓了，将整个村庄包裹得像一个巨大的坟墓。
“后生仔，活人莫进死人村！快点走！”
一声沙哑的、带着浓重方言的嘶吼从旁边的巷道转角处传来，声音突兀得像一把锥子刺入耳膜。
苏然惊得猛然转身，只见一个穿着破旧蓝色中山装的干瘦男人扛着一把锄头，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男人皮肤黝黑干瘪，像是被山风吹干的腊肉，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他。
那把锄头的尖端还沾着新鲜的泥土，混杂着腐烂的叶片，一滴滴黑色的泥水正顺着锄尖滴落在青石板上。
是本地的村民？
苏然正想开口询问，那人却像根本没打算和他交流，只是重复地、用尽全身力气般地又吼了一遍：“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话音未落，一阵怪风卷起地上的落叶，男人的身影竟随着翻滚的雾气，在转角处凭空消失了。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苏然呆立在原地，心脏狂跳不止。
他确信自己没有眼花。
那个叫李阿三的男人——他从母亲的日记里读到过这个名字，是村里的一个怪人。
可他怎么会像鬼魅一样出现又消失？
强烈的危机感攥住了他的神经。
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里处处都透着诡异，必须马上离开。
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着来时的铁丝网方向跑去。
然而，仅仅跑出几十米，他就被迫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坠冰窟。
来时的路……消失了。
原本清晰可见的、通往村外的土路，此刻横亘在面前的，竟是一堵爬满了细密蛛网的断墙。
墙体由青灰色的砖石砌成，风格古老，像是己经在这里矗立了数百年。
墙根下长满了及膝的荒草，蛛网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灰暗的光线下闪着幽幽的冷光。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绝不可能有错。
他后退几步，想要绕开这堵墙，却发现左右两边都是同样错位、杂乱的院墙和巷道，仿佛整个村庄的布局在他转身的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彻底打乱了。
“小伙子，寻路哩？”
一个苍老的女声从他身后不远处的院墙后响起。
苏然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
只见一个提着老式煤油灯的老妇人，正从一堵本不该有门的院墙后走出来。
她满脸皱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手里提着的煤油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她身前的一小片地方。
是张翠花。母亲日记里提过的另一个名字，村里最年长的老人。
“婆婆，我……”苏然喉咙发干，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处境。
“这村子是活的，路会自个儿走。”张翠花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己经进来了，就别想着回头了。再往前走，就真嘞出不去喽。”她的眼神落在苏然的背包上，意味深长。
她的警告听起来像是一种劝告，却让苏然背后的寒毛根根倒竖。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下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他低头一看，自己踩碎了一块凸起的青砖，而青砖下，压着一朵早己干枯的紫色野花。
就在他视线触及那朵干枯野花的瞬间，那该死的阴瞳再次不受控制地自行启动。
这一次，他没有看到因果线，而是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视野中，那干枯碎裂的花瓣里，仿佛凝结着一团浓得化不开的怨气。
一幕幕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年轻少女，在二十年前一个同样的黄昏，满脸血泪，绝望地将这朵花藏在砖下，随即传来的是凄厉的哭喊和男人粗暴的咒骂……
一股源自二十年前的、彻骨的悲伤与绝望瞬间攫住了苏然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猛地甩了甩头，强行挣脱了那股情绪的侵蚀，再抬头时，额上己满是冷汗。
他心有余悸地望向张翠花，想从她脸上寻求一丝解释。
可这一看，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瞬间凝固了。
张翠花依然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但她手里提着的那盏煤油灯，不知何时己经熄灭了。
那团原本温暖的昏黄色光晕，此刻，正静静地、没有实体般地飘浮在半空中，散发着幽绿色的冷光。
那不是灯笼，那是一团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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